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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502)】

海棠书屋 https://htsw.htsw.win 2022-11-19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大明天下(502)】 作者:hui3292022/11/16发表于:首发SexInSex第一会所禁忌书屋字数:11373近期有人假作者之名私信揽客诈财,已有读者上当受骗,在此声明,与本人无关,希望大家看书同时,擦亮眼睛,谨慎入
  【大明天下(502)】

作者:hui329
2022/11/16发表于:首发SexInSex 第一会所 禁忌书屋
字数:11373
近期有人假作者之名私信揽客诈财,已有读者上当受骗,在此声明,与本人无关,希望
大家看书同时,擦亮眼睛,谨慎入坑

  第五百〇二章 大金吾自作聪明 刘太监当头棒喝

  当日沈蓉撰《阖扉颂》上奏,朝堂中皆颂扬其风范直追古之先贤,丁寿对其
行径鄙夷之余,心中更是不以为然,夜半三更,一富婆上赶着登门倒贴,双方又
正值干柴烈火的年纪,沈芙华此情此境尚能把持得住,那女子不说貌若无盐,恐
模样也强不到哪儿去。

  待此时颜氏进了殿门,丁寿展目望去,只见她身姿窈窕,体态婀娜,虽未观
其容貌,单凭此身段,已足见几分动人风韵。

  「颜氏,抬起头来。」对这案子本不上心的丁寿此时不禁升起了许多兴致。

  「罪妇貌丑,不敢惊扰圣驾。」颜氏埋首胸前,只由髻后衣领得窥一抹雪白
粉颈。

  「朕恕你无罪。」朱厚照同样有着几许好奇。

  颜氏无奈,只得缓缓扬起螓首,丁寿只见殿下女子未施脂粉,好个丽容天生
;羞染铅华,自有媚姿芳泽;蛾眉敛黛,恰如西子捧心;秋波凝露,浑似文姬断
肠,眼角虽有淡淡细纹,非但未加其衰老之态,反更增了几分成熟风韵,不由微
微一怔。

  颜氏也同样借此机向上觑望,但见正面明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黄袍少年,眉
目清秀,正一脸新奇地看向自己,他左首边立着一个红袍官员,看年纪似与郊儿
相仿,一双女人似的桃花眼,目光灼灼,瞧得她粉面发烧,匆忙避开目光,眼波
流动间,又与宝座下站着的另一名红袍官员对视,是他!!颜氏心头剧震,蝎蛰
般惊惶地重又将头垂下。

  沈蓉初时奉急诏入宫还不知何情,待晓得是因为颜氏母子之故,顿时心神不
宁,毕竟昔日坐馆陆家,陆郊母子对他体贴关照,并无丝毫不周之处,虽因贪图
前程,为妻所迫,最终告发了昔日弟子,可其心中未尝无有负疚之念,他本意托
辞回避,怎奈那丁南山言他是当事证人,案情关节人物,断不容他离去,正值沈
蓉在殿内坐立难安,进退维谷之际,忽听得颜氏觐见,心中不由一紧,不由自主
地向殿门望去。

  佳人碎步轻盈,风采依旧,自颜氏进了宫门,沈蓉的眼睛便未离开她身上片
刻,心中更是说不清的羞惭悔恨,直到二人四目相投,颜氏垂眉避让,他才悚然
一惊,慌忙收摄心神,生怕自己方才失态落入皇帝眼中,觑眼偷瞄,却只见那位
锦衣帅冲他展颜一笑,笑容玩味,更让他心虚不已。

  丁寿目光正在沈、颜二人之间游走不定,小皇帝却已不耐,敲敲御案道:「
颜氏,你自陈陆郊冤枉,冤从何来?」

  颜氏粉颈低垂,壮起胆子道:「吾儿陆郊为母请旌乃是出自一片纯孝之心,
有罪在母,子不知母丑,不知者不为罪也。」

  「上表请旌,非同小事,陛下金口更是一字千钧,若非沈大人不徇私情,撰
《阖扉颂》揭发旧日隐恶,这朝廷旌表岂不沦为了天下笑柄……」丁寿瞥了一眼
满脸窘态的沈蓉,冷笑道:「陆郊罪犯欺君,知为罪,不知也为罪!」

  丁寿倒不是非要置陆郊于死地,只是看不惯沈蓉借机上位,能不时刺激他一
下心里畅快, 至于陆郊么,二爷当初也不是没劝过他,自己一门心思找死,怨
得谁来。

  朱厚照最恨被人欺瞒,顿觉有理,颔首拍案道:「不错,那陆郊的确罪不容
恕!」

  颜氏一听,魂飞胆丧,伏阙泣血道:「启皇爷爷,那撰《阖扉颂》者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啊!」

  「哦?」丁寿眉头一扬,「这其一是……」

  「这其一么……是……是……是罪妇昔年叩户夜奔!」颜氏吞吞吐吐,待道
出最后一字已是羞惭得以袖遮面,无地自容。

  「哦?快说说,怎么回事?」朱厚照立即转嗔为喜,两肘拄案,身子都不觉
探过去半截。

  熊孩子这点出息,堂堂九五之尊这么喜好窥人隐私成何体统!丁寿重重咳了
一声,又暗扯了他一把作为提醒。

  朱厚照白了丁寿一眼,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端正了身子,又听身旁人一声怒
叱,顿吓了他一跳,「好个颜氏,你春心难耐,夜半做出此等失节败名行径,还
不细细说来!」

  丁寿义正词严,听得朱厚照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对,越详细越好。」

  颜氏羞愧难言,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含悲带泪道:「罪妇颜秀,及笄之年
嫁入陆门,不幸夫婿早丧,单留一子陆郊,本意寻访名师教养娇儿成才,光耀陆
氏门楣,孰料与家中西席朝夕相对,情愫暗生,妾身清门孀妇,本该息却杂念,
只是那绮思一起,再也剪之不断,唯恐先生赴京赶考一去不还,就此错失良缘,
忧思缠心,夜不能寐,遂夜赴书斋阐明心迹,不揣自荐,欲求……琴瑟之好……

  颜氏羞惭不安,寄颜无所,声音几不可闻,朱厚照听得哈哈大笑,转首道:
「沈卿,观颜氏今日之貌,想见当年姿色,当不让文君,彼时彼景,卿虽闭门不
纳,但未知可曾动心否?」

  沈蓉才要回话,丁寿皮笑肉不笑地插言道:「沈大人,万岁问话你可要凭心
而奏,想好了再说,莫要欺君哦……」

  「不错不错,当依本心,朕就想听个实话。」朱厚照连连点头。

  「这个……」沈蓉顿时犯难,若说未曾动心,适才他几番失态恐也瞒不过人
去,可若说出当年心旌神摇的实情,自己这一番苦心营造的高德清操岂不白费,
沈芙华也不亏两榜出身,转念间已有定计,躬身道:「陛下,所谓论迹不论心,
论心今古无完人呐!」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沈卿妙哉斯言!」小皇帝大笑颔首。

  哼,让你小子蒙混过去了,丁寿满心不爽,喝道:「颜氏,你说这沈大人不
知的」其二「究竟是什么?」

  「这其二……」颜氏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小匣,高高举起,「请万岁御览。

  丁寿接过张锐转呈来的小木匣,万全起见,给皇帝前他先自开启,只见匣内
并排两枚拌过石灰的断指,灰土上犹隐有血斑可见,不由心弦剧颤,倒吸一口凉
气。

  见他面色有异,朱厚照不禁好奇,「匣内何物?」

  「是两枚断指。」丁寿如实回道。

  「啊?!」朱厚照与沈蓉尽皆变色。

  「当日阖扉受辱,罪妇羞与悔并,自愧做出此等丑行,痛不欲生,为此断指
自诫,以绝中夜之念,从此十载清门守节不移,教养幼子成人,如今匣中两指血
迹犹存,请万岁爷与众大人当殿验明!」颜氏左臂高举,衣袖滑落,纤纤玉手及
半截雪白小臂显了出来,只见晶莹玉掌上中指、无名二指齐齐截断,只存留一段
指节,创口早已愈合,一望可知乃陈年旧伤。

  丁寿动容,朱厚照亦收起嘻笑之态,沈蓉更是满腹愧疚,自惭不已,躬身道
:「臣启万岁,颜氏一眚不掩大德,臣下实在感愧万千。」

  「你自当感愧万分!」朱厚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此佳人被你害得断指
自诫,着实可恼,倘若拒绝之时稍委婉一二,又何至于斯,叹惜之余,由衷言道
:「在朕看来,这男女情爱之事,男不可轻诺,女则不可轻信,后来者当慎之诫
之!」

  「陛下金石良言,圣明烛照,臣受教。」丁寿顺水推舟,赞了一声。

  朱厚照少见的未曾受用他这番阿谀奉承,只是龙目乜斜,语重心长道:「你
明白就好,这一旦有诺在先,便应不辞万难践行履诺,纵然是大海捞针……」

  又来了,丁寿瞬间无语,毫不客气打断道:「陛下,这陆郊一案该如何处置
,还请陛下明示。」

  本想再催着找刘姐姐,却被丁寿岔开了话题,小皇帝虽是满心不愿,还是正
色道:「颜氏,你断指自诫是真,朕心甚慰,陆郊无罪开释,补录功名,按制在
朝授官。」

  颜氏欣喜万分,再三叩首,感恩涕道:「谢万岁爷爷。」

  见陆郊无恙,沈蓉愧疚之情稍减,亦衷心拜道:「陛下圣明。」

  案子了结,朱厚照挥手要令众人退下,丁寿却突然道:「且慢,陛下,臣还
有一请……」

  ***    ***    ***    ***

  日影西斜,刘瑾宅邸。

  「公公回来了,那康对山可是已离京了?」丁寿笑脸迎上,讨好地帮着掸尘
宽衣。

  刘瑾点头「嗯」了一声,「咱家送他和灵柩出城十里,饯酒作别,故而回来
晚了些。」

  「公公辛苦。」听说「别人家小孩」终于不会在跟前碍眼了,丁寿那个开心
就甭提了,从下人捧着的托盘中端起一杯热茶,讨好地奉给刘瑾。

  刘瑾落座,慢慢啜茶,扭头见丁寿一脸兴奋,奇道:「哥儿,你今日不急着
回家躲懒,却守在这里等候咱家,莫不是有甚大事?」

  「事情不大,却也是一桩奇闻,小子正等不及想与公公说道,今日登闻鼓响
……」丁寿便将颜氏击鼓鸣冤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哦,如此说来那颜氏秉性刚烈,也算一个奇女子了。」听清原委,刘瑾也
不禁对颜氏点头嘉许。

  丁寿嘻笑道:「公公说的是,本来万岁只是下旨将陆郊开释,并复其功名,
对颜氏并无褒奖,小子当即进言赐她」两指题旌,晚节可风「金匾一面,敕令州
县建贞节坊,昭告天下,立为楷模。」

  刘瑾眉头一皱,沉声道:「陛下可曾应允?」

  「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子进言,万岁岂有不允之理,」丁寿心中得意,未曾
留意老太监脸色变化,自顾道:「那沈蓉前阵子不是自诩什么风范直追先贤么,
如今对比颜氏贞行,他那点德行节操可谓相形见绌,而且首告弟子陆郊,更显其
忘恩负义之小人行径,嘿嘿,这下足够他喝一壶的……」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滔滔不绝的丁寿。

  丁寿捂着瞬间肿起的脸颊,惊愕万分地看向刘瑾,上次刘瑾亲自出手教训还
是他带小皇帝喝花酒的时候,不过相比当日将他打出内伤的一掌,这直接糊脸上
的一巴掌可谓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打我?!」许是被打懵了,丁寿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心底竟未生
出任何恼火之情。

  「打得便是你个没人情味儿的东西!!」刘瑾显是动了真怒,不复往日的平
心静气,指着他鼻子呵斥道:「什么」两指题旌、晚节可风「,你将那颜氏旧日
之行昭告天下,不是让她成为世间笑柄,任人唾弃嘛!」

  「这是哪儿的话,金殿请旌本就是陆郊心愿,我白送他个人情而已,」丁寿
莫名委屈,他虽存了恶心沈蓉的小心思,但也不全是恶意,赌气道:「颜氏当年
守寡正值少艾,女无夫,男未娶,中夜叩扉,欲偕鸾凤,此举或有不当,可若事
成,未必不是我朝一段佳话,虽因沈蓉道学,好事不谐,但您老也说过,颜氏并
无罪愆,其实此番若不是陆郊多事,沈蓉又横生枝节,揭出陈年旧情,本就不该
有此一番波折。」

  「你……」刘瑾指点着丁寿,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地摇头道:「咱家有时真不
知你哥儿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颜氏夜奔之行未干犯律法不假,却也不容世俗礼
教纲常,陆郊案闹得满城风雨,她已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为了救儿子不惜背辱
蒙惭抛头露面,此时就该劝万岁爷息事宁人,放她归家安度余生才是正经,你非
但又将那桩往事传遍天下,还要树碑立传,岂非要让她做鬼都不敢抬头!」

  「不会吧?」老太监一番话让丁寿心中打鼓,心虚道:「那红拂夜奔、文君
当垆,不都是前朝佳话,世代传扬的么?」

  「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在戏台话本里,你见周遭哪个把谁家女娃私定终身、寡
妇改嫁当成佳话夸赞,怕都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谈资吧……」刘瑾一声冷笑。

  「可那颜氏并非一般出墙红杏,事后悔过立即断指明志,十年清门自守,育
儿成才,堪称节妇典范啊!」丁寿急声道。

  「呵呵,」刘瑾一声苦笑,面带怅然道:「贞妇白头失守,一生清苦谁知,
世人只会讥笑她当年春心难耐,叩扉淫奔之事,至于颜氏长夜冷壁,困守香闺,
十年孤影残灯的悲凉凄苦,有谁去操心理会呢……」

  「我立请陛下收回成命!」丁寿感觉自己似乎办了一件天大蠢事。

  刘瑾斜眄了他一眼,摇头道:「晚啦,陛下金口已开,旨意传出,岂有朝令
夕改之理!」

  「那……公公,到底该如何是好?」丁寿无计可施,一脸希冀地望向刘瑾,
指望老太监如往常般给他拿出个主意。

  「后果如何,且看那妇人心志吧……」刘瑾叹了一声,并无有要出手之意。

  「颜氏外柔内刚,断指明志在前,又独身入京伏阙于后,当不会有轻生之念
吧?」丁寿喃喃自语,比起问询刘瑾,更像是要说服自己。

  「人言可畏,铄金毁骨,」刘瑾眼眸深邃地扫了他一眼,悠悠叹道:「刚则
易折啊……」

  ***    ***    ***    ***

  热闹繁华的棋盘大街上,一个翠衫少女手持玉笛,牵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人
流中缓步穿行。

  女子满面风尘,眉宇间更透出几分忧色,游目四顾,满眼所见俱是连云店铺
与熙攘人群,不禁芳心更为焦灼,「这京师恁大,也不知那小淫贼现在何处,撞
见了师父没有,真个急死人了!」

  少女正是离家远行的戴若水,西北边镇毕竟距离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她在
延绥接到报捷军报时,丁寿已然赶往宣府,待她追到大同,二爷又举家南下,随
后她便被麻烦纠缠住了,北虏绕开层层烽堡破关南下,宣大二镇守臣俱疑内部有
奸民通敌,调整防线重新部署的同时,又设置重重关卡,对辖境内展开详密排查
,这可给戴若水添了不少麻烦,戴姑娘出门行路可从不开路引文书那劳什子的,
几次都险些被军士当成内奸给拿了,虽仗着武功高强和「照夜白」脚力脱身,最
终却还是被蜂拥而来的官军逼得走了山林小径,这连番耽搁下来,直到今日才算
到了地头。

  抬头看看天色,戴若水思定还是先找个人问路的好,想那小淫贼作为锦衣卫
的官儿,宅邸所在当是有许多人知晓。

  「敢问这位大哥,可知……」正当戴若水向路边一个摊贩问询,忽听得街面
上一通惊呼喧杂,街上人流自远处起如海浪般向两边席卷,方才还热闹繁华的市
井顿时一片丛生乱象。

  蹄声如雷,马铃脆响似急雨,一队绣衣骑士自远奔近,马上加鞭,并未因汹
涌人潮而勒马缓行。

  戴若水蛾眉轻敛,这些人好生莽撞,闹市奔马,倘若撞了行人如何是好?

  「姑娘,快让让吧,这些人都是缇骑,招惹不起的!」摊贩老板熟知京城风
物,见戴若水挡在路间毫无闪避之意,立时好心提醒。

  「让开!快让开!」马上骑士同样也发现了拦在前方的一人一马,大呼吆喝
,叱令其赶快避让。

  戴若水面无波澜,对劝告呼喝声无动于衷,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碧绿玉笛,
俊眼斜睃,存心要给来人一个教训。

  眼见高大马头转瞬便要迎面撞上,那一众骑士仓猝拨转马头,从戴若水身畔
疾驰而过,只扬起一阵扑面劲风,掠得翠袂激扬。

  秀眉微扬,戴若水樱唇噙笑,暗道:「算你等识相。」

  怎知那队骑士虽不肯撞人选择了擦身而过,嘴皮子却还要图个一时痛快,一
个粗豪声音喝道:「兀那不知死的小娘皮,若非老子有紧急公务,定让你晓得你
家爷们儿的厉害。」

  此话说得暧昧,同伙齐声哄笑,颇有几分淫邪之意,不过众人有事在身,讲
几句荤话嘻笑一番那不懂事的丫头也就算了,没哪个有心思调转马头来真个调戏
一下,只不过他们个个自觉已是宽宏大度,却不料面对的更是一个不肯吃亏的小
姑奶奶。

  你们是谁的老子!!戴若水心中暗恨,手腕一翻,玉笛就唇,一声细长笛音
悠悠传出。

  笛音细密悠长,街上众人听了都不觉有异,偏落在那几匹正在疾驰的马儿耳
中却好似惊雷乍响,纷纷长嘶哀鸣,人立而起。

  众人正在催马前赶,冷不防坐骑生变,始料不及,几个马术精湛的急忙拽紧
丝缰,将将稳住身形,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骑术稍逊的可就没那么好运气,
「扑通」、「扑通」,三五个人顿时跌下马来,摔得七荤八素,叫苦不迭。

  围观百姓见素来趾高气扬的缇骑竟也有狼狈吃土的一日,纷纷鼓噪叫好,只
是喝彩声未断,立又响起一片惊呼,那失了主人控制的马匹又踢又跳,更加焦躁
,其中一匹扬尘而起,那落蹄之处,眼瞅着正是一个锦衣卫的脑袋。

  那个倒霉蛋躺在地上正被摔得头昏脑涨,待发觉那硕大马蹄迎面踏下,想要
躲避已是不及,其余同伴不是正在安抚坐骑,便是同他一样躺在地上呻吟痛呼,
无一人能过来援手,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马蹄落下,将自己踩个脑浆迸裂。

  生死存亡之际,一道人影飞电般从半空中疾掠而来,单掌在马颈上轻轻一拨
,那狂躁暴跳的健马登时如纸糊般被他推向了一边,堪堪让过了地上躺着的几人
,随着来人身形落下,手拉马辔,那健马在他手中再也挣扎不起,只是不安地踏
动四蹄。

  生死瞬间,地上那锦衣卫惊骇之余,慌忙起身跪见来人,「属下谢卫帅救命
大恩。」

  其余众人也纷纷见礼,「见过卫帅。」

  「小淫贼,是你?!」戴若水本要飞身勒马,但一见来人,立即怔在当场,
随即两眼放光地冲上前来。

  「若水?!」丁寿眸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却没如往常般急着凑前絮叨,而
是转头厉声叱道:「你们还在胡乱磨蹭什么?」

  「是。」见这女子与自家大人似是熟识,几名缇骑暗暗叫苦,不敢再多废话
,纷纷翻身上马,重又疾驰而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转头才要与戴若水叙话,却见她正围着自己来回打转。

  「若水,你这是……」丁寿莫名其妙。

  戴若水不答话,不避忌地拉起丁寿两只胳膊,从头到脚,由里至外,仔仔细
细检查了一遍,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小淫贼,你可遇见我师父了?」

  「令师?冷、秦二位前辈来京师了?不曾见过。」丁寿困惑摇头,不知戴若
水为何要问起这个。

  「我说也是,要是见过了师父你这小淫贼哪还会没事人似的站在这里……」
心中大石放下,戴若水又觉不解,摩挲着光洁下巴,低眉沉思:「奇怪,师父有
丹哥儿代步,按理不会被牵绊住啊,莫非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戴若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再不去想,师父一身武学已臻化境,天下间怕是
没几个对手,便是真个不敌,想要脱身也没人能拦得住,大可不用为她的安危挂
心。

  心中没了包袱,小姑娘便开始惯常揶揄起丁寿来,「小淫贼,你这几个下属
闹市纵马,也不怕他们撞伤了人?」戴若水扬起雪白下颏,语带质问。

  「我有差事让他们去办,行事上可能冒失了些。」丁寿无奈解释。

  「原来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戴若水一如往常,咯咯笑着打趣。

  丁寿点头默认。

  咦?这小淫贼几时转了性子,戴若水暗自称奇,往日被她揶揄挖苦,丁寿总
是胡搅蛮缠扯出一通歪理,嘴上从不肯服输的,今日怎地这般老实乖巧?

  戴若水心思暗转,还没理清这小贼是不是在耍什么欲擒故纵的鬼把戏,抬眼
间,只见丁寿已离了她向后走去。

  「哎,小淫贼……你又要哪里去?」戴若水快步追上。

  丁寿停住脚步,向后招招手,几个锦衣校尉牵马上前,丁寿转首道:「若水
,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要办,你先随他们几个到我府上安顿……」

  「不成!」戴若水不等丁寿说完便断然摇头,死死拽住丁寿衣袖,斩钉截铁
道:「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到哪儿,要不然一个不留神,你的小命可能就没啦!!

  ***    ***    ***    ***

  锦衣卫衙署后堂。

  「说到底还是你这小淫贼嘴不严才闯出的祸事,魔门传人的身份很稀罕么?
满天下的招摇,看把我师父她老人家也给惊动了吧,害得人家也跟着一路遭罪…
…」戴若水就着茶饮不住往嘴里塞点心,还不忘一直数落着丁寿。

  「从延绥赶到大同,又从大同追到宣府,人家追了你一路,还险些被人当贼
给拿了,在山里啃了好些天的干粮野果,你说我冤不冤啊?都是你个疏忽大意的
小淫贼害得……咳咳……」

  一道餐风宿露,戴若水属实吃了不少苦头,难得静下心用饭,丁寿给安排的
点心又合她的口,未免吃得急了,不小心被点心的酥皮碎末呛到了气管,不禁一
阵猛咳,她抻颈捶胸,憋得俏脸通红,拿起茶碗又发现早见了底,想唤丁寿赶快
给续上一杯,抬眼一看他那副模样,小姑娘不由气炸了肺。

  丁寿单手支颐,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瞅着粉墙上的一幅山水画轴,不知在寻思
些什么,反正戴若水适才说的话是大半都没听进去。

  「啪!」一双玉掌重重拍在了檀木书案上,惊醒了神思恍惚的丁寿,举目但
见戴若水娇颜近在咫尺,一双俏目更是杀气腾腾地狠盯着自己。

  丁寿不由心中一突,强笑一声,「若……若水,你这是怎么了?」

  檀口微张,雀舌在唇边灵巧一转,将嘴角边儿上的几粒芝麻全数卷进了鲜红
樱唇,戴若水咬着银牙咀嚼着口中之物,似笑非笑地瞪着丁寿道:「我刚才说的
什么你可曾听见?」

  对面笑容中的森森寒意,让丁寿感觉戴丫头好像不是在吃点心,而是恨不得
生吞了自己,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小心道:「句句话都听在心里,不就是
尊师要寻我晦气么,还累得若水不远千里赶来送信,这份情意大哥自当记在心里
……」

  话虽如此,丁寿心中却并未将秦彤来犯当成什么要紧事,还真不是二爷小瞧
了天地仙侣的赫赫声名,而是亲历战场厮杀后,他深知所谓武林高手在面对千军
万马时的功用着实有限,他身居几十万大军拱卫的京畿要地,只要秦彤敢来,甭
管你是天仙还是地仙,一人一口唾沫也能送你上天,大不了今后二爷就长住在神
机营了,到时候来个枪炮齐发,怕是连爷的面都没见着,就死无全尸咯。

  相比起不知还在哪块云彩上飘着的秦彤,丁寿更为在意的是戴若水,这丫头
武功高,疯玩起来又没轻没重,当初顺走御赐金牌,可险些将丁寿坑死,偏人家
是真对自己好,那些阴损手段又不能对她用上,打不能,骂不得,二爷对这位小
姑奶奶还真是无可奈何,唯有小心应对,不嫌肉麻地套近乎。

  丁寿功行周身,暗中戒备戴若水有可能的突然发难,没成想戴若水却忽然间
戾气全收,神情黯然地娇躯背转,幽幽道:「你可是不高兴见到我?」

  和自己预想似乎不太一样,丁寿搔搔鼻子,支支吾吾道:「若水何出此言,
丁大哥整日都心心念念地想着你,恨不得早日重逢……」

  「你骗人!!」戴若水蓦地转过身来,俏脸含怨,泪珠莹然,「人家紧赶慢
赶地追你到京城,一路上担心受怕,生怕你遇见师父有个好歹,可你见了面话都
不愿与我多说,难道我便这么不招你待见?既然你不愿见我,我回陕西便了……

  梨花带雨,更添娇艳,丁寿看在眼里,心疼得是肝肠寸断,不住打躬作揖地
道歉赔情,「非是大哥不知好歹,实在是心中有事,悒悒于胸,没想却冷落了妹
子,说到底千错万错,都是大哥我的错,只要妹子开怀展眉,大哥我认打认罚。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许说了不认。」白玉般的脸颊上泪痕犹在,戴若水已
是笑靥生春,再没有半分愁容。

  丁寿目瞪口呆,「你方才是假装的?」

  戴若水得意浅笑,「谁教你笨看不出来,怎么?想反悔?」

  玉颊上犹挂着几滴晶莹泪珠,衬着如花娇颜,美艳不可方物,丁寿心头一荡
,千愁万绪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握住雪白柔荑,嘻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
追,岂有反悔的道理,大哥我把整个人都赔给若水,可能称了你的意?」

  粉面微红,戴若水啐了一声,「好稀罕么!不当吃不当盖的,要你这人作个
甚用!」

  言罢戴若水便要将手从丁寿掌中抽出,这厮却涎着脸握紧了不肯撒手,笑道
:「那也未必,你丁大哥我身子骨结实,想必这身肉定有嚼头,至于能不能当被
盖——你可得试过了才明白……」

  奋力将手掌抽回,戴若水揉了揉被丁寿捏得有些发痛的如玉皓腕,皱眉道:
「胡言乱语,还有那什么嚼头啊,没来由的让人听了作呕,还想给人当……什么
被盖,哼,痴人说梦,纯属妄想!」

  戴若水脸颊晕红,难得在丁寿面前露出几分娇羞之意,看得丁二爷意马心猿
,忍不住想再进一步。

  「对了,」戴若水却似想起什么事来,抬眸问道:「你适才说有心事,可是
遇见了什么麻烦?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听戴若水问起,丁寿心头又被愁云笼罩,兴致全无,颓然跌坐在椅上,叹道
:「别提了,大哥今日算做了件糊涂事……」

  被老太监一番训斥,丁寿也省悟自己做得差了,虽说刘瑾之意是顺其自然,
他心中却仍放心不下,想那陆郊经历了一番牢狱之灾,便是开释也不能即刻启程
返乡,当是在城内落脚,他从刘瑾府中出来,便立即安排手下去探查陆郊母子去
向,不想恰偶遇了才进城的戴若水。

  戴若水听丁寿述明原委,默默颔首,「这颜氏也真是个烈性女子,哎,小淫
贼,你说你不是没事找事嘛!」

  「怨我怨我,」丁寿轻抚挨了一巴掌的那侧脸颊,满是沮丧道:「只要找到
他们母子,什么罪过我都认了!」

  「你找到了又能如何?还能把那赐额收回不成?还是那贞节坊不建了?」

  丁寿被戴若水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是不放心颜秀那妇人境况,至于找到以后
该如何处断他还真未想过,思量一番,才讷讷道:「自是先给颜氏赔情,另外再
嘱托陆郊,让他多宽解其母,万勿钻了牛角尖,唉,总之,求个心安吧!」

  戴若水缓缓走近,拍了拍唉声叹气的丁寿肩膀,带着几分怜悯道:「祸从口
出,小淫贼,你这多嘴多舌的毛病真得改改了……」

  小丫头老气横秋一通教训,反把丁寿逗乐了,愁容暂退,「你这……」

  「禀卫帅,」一个锦衣校尉进门参拜,打断了想要回嘴的丁寿,「找到陆郊
所在了。」

  「哪家客栈?我这便去。」丁寿立即起身,他拿定主意,大不了许陆郊一个
前程,颜氏十余年辛苦教导,为的不就是让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嘛,这总能
将功折过,让她心里畅快些吧。

  怎知那校尉一脸为难,吞吞吐吐道:「陆郊……不在客栈。」

  「哦?那是在哪家寺院?」京城内人口往来频繁,客栈无处落脚时,也常有
官绅商旅寄居寺庙,只是颜氏一介女流,丁寿想不出是哪家和尚贪图那几个香火
钱,连女客也敢收留,也不怕败了庙中清名。

  「陆郊而今并不在城内……」那锦衣卫偷瞧了上司一眼,垂首低声道:「颜
氏……死了。」

  ***    ***    ***    ***

  崇文门外数里有一处义庄,占地约有十余亩,只是早已破败,围墙屋舍随处
可见坍塌残壁,四周瓦砾遍地,杂草丛生,偶尔几只野狸一闪而没,几只乌鸦栖
在露天屋梁上呱呱哀鸣,更衬得此间荒芜凄凉。

  看守义庄的苍头翘脚坐在大门前的残破石阶上,望着天上冷月,小口吱溜吱
溜地喝着新打来的烧酒,好不惬意。

  再次捏了捏怀中已然焐热的两串铜钱,苍头心中暗喜,许久未见这等大方的
客人了,幸好人家及时把自己赶了出来,怕是待会儿忍不住脸上就要挂上笑模样
了,这要让里面那位公子爷看见,还不得当场翻脸!出来也好,吹吹冷风,喝点
小酒,图个自在。

  苍头正摇头晃脑地借着酒劲哼唱俚曲小调,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暗道邪门,这个时辰还有人赶路?

  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到义庄近前才歇住马势,十余名骑士翻身下马,直对
着大门行来。

  人老成精,苍头一见来人穿着气势,便知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急忙收起酒葫
芦,用力搓搓脸颊,让自己清醒几分,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诸位爷,敢问有
何吩咐?」

  领头骑士是个年轻人,掀开斗篷风帽,并不理会守门苍头,稍打量了一眼义
庄周围,便向后问道:「是这里么?」

  身后一人躬身答道:「应该是。」

  「应该?」年轻人语含不满。

  那手下人身子垂得更低,讪讪道:「此处义庄是专用来停厝安置直隶山东等
地客死的灵柩遗骨,据客栈伙计言讲他给陆郊指的,便是此地。」

  这一行不消说便是丁寿等人,听手下缇骑来报颜氏入住客栈不久便投缳自尽
,丁寿听了顿时心凉半截,到底让老太监给料中了,这颜氏活活被自己逼死了,
自责之余,当即便要亲往祭奠,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期望,或许人还救得回来
也未可知?

  据手下人讲客栈掌柜忧心房客横死的消息传出影响生意,任凭陆郊再三求恳
也不肯答应在他店中停灵,而是给他指明了义庄所在,丁寿便直接领人赶来此处
,可到了地头,竟然给我来个「应该」,丁寿感觉自己平日是否对这帮猴崽子太
过宽松,以致他们如今办差也是虚于应付。

  这名缇骑也是心中委屈,探得消息时城门已然落了锁,没有公文手令,他们
便是想要核实也出不得城去,自个儿老大又催得紧,坐在衙门里等消息,他也唯
有先回报再听吩咐。

  「好啦,你们啰里啰嗦的烦不烦,都到这里了,直接问一下便好了嘛!」声
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却是戴若水懒得听这几个大男人婆妈聒噪,柔声对苍头道
:「请问老丈,今日可有人来厝放灵柩?」

  「有!有!」看守义庄的苍头虽纳闷一群凶神恶煞中怎混进一个漂亮和善的
女娃儿,却还是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应道:「黄昏前一位公子送了亡母灵柩过来
,安置在后堂了。」

  丁寿面色阴沉,「带我去看。」

  进了破败大门,一路穿庭过院,入眼皆是青苔野草,两侧厢房中还有阵阵腐
烂霉臭之味扑鼻而来。

  见丁寿等人皱眉掩鼻,那苍头急忙陪笑解释:「这两侧偏房停放的都是送到
此后便没了下文的棺木灵榇,既没人来领了安葬,小老儿又怕事主以后寻来无法
交代,不敢擅作处置,经年累月下来,这味道便……嘿嘿,是难闻了些,委屈诸
位了。」

  丁寿摆摆手让这苍头闭嘴,直走到最后一重院子,看着才稍微规整了些,正
房中灯光闪烁,隐隐有悲声传来。

  那苍头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孝子啊,灵柩送来时已然哭得不成个
人形,小老儿感其孝心,帮着布置了香烛灵位,又将自己平日住所让出来停灵,
这人死为大不是?」

  老东西将自己收人钱财的事只字不提,只顾大表悲悯之心,丁寿听了心烦,
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掏出一块碎银扔了过去。

  「此间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谢谢大爷,谢谢您几位……」苍头见钱眼开,笑得牙不见眼地退了下去,
被门槛绊了一跤都未觉疼。

  丁寿深吸口气,大步向正房行去,房门洞开,只见迎面两条春凳上架着一口
松木棺材,棺前供案上摆着一方灵牌,墨迹未干:先妣陆母颜秀之灵位。桌前一
个披麻戴孝的男子面向灵牌,呜呜啜泣不休。

  听得人声,男子转过身来,一见来人顿时吓得面色如土,瘫坐在地张皇不安
道:「丁大人,可是又来拿我?!」

  注:《断指记》很多戏种都有这个剧目,原型出自清代沈起凤着《谐铎》:
「赵蓉江未第时,馆东城陆氏。时主妇新寡,有子七岁,从蓉江受业。一夕,秉
烛读书,闻叩户声……蓉江推之出户,妇反身复入。蓉江急阖其扉,而两指夹于
门隙,大声呼痛。稍启之,脱手遁去。妇归,阖户寝,顿思清门孀妇,何至作此
丑行,凌贱乃尔?转辗牀褥,羞与悔并,急起引佩刀截其两指。血流奔溢,濒死
复苏。潜取两指,拌以石灰,什袭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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