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Frédéric Chopin's "Raindrop" Prelude, Op 28, No. 15週四和週五的“二模”考试,像是一场无声的硝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大多数高三学生来说,这是决定命运前的倒数第二次大规模演习。週五下午最后一科收卷铃响起的那一刻,整个教学楼彷彿发生了地震。班级群里哀鸿遍野,不是在对答案就是在相约去网吧通宵发洩,庆祝这短暂的刑满释放。但陈念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在週五晚上拒绝了班长组织的聚餐邀请,只跟宋知微去吃了她提议的“考后大餐”。那是一家隐藏在巷弄里的日式烧肉店。炭火明灭间,滋滋作响的五花肉冒着油脂的香气。宋知微今天心情显然不错,她脱掉了上班时那层精明干练的皮,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脸颊被炭火烘得红扑扑的。“多吃点,这两天费脑子。”她一直在给陈念夹肉,眼神里满是熟悉的关切,还有藏在眼底、只对他展现的柔情。陈念应付着,心里却装着另一件事。回到滨江花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呼……吃撑了。”一进门,宋知微就毫无形象地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揉着肚子瘫在沙发上。那一身慵懒的曲线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她转过头,眼神勾人地看着正在倒水的陈念。“喂,小混蛋。”她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陈念的小腿,“不是说考完试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吗?现在有力气吗?”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陈念的手指顿了一下,水流差点溢出杯口。他看着沙发上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喉结上下滚动,身体本能地腾起一股燥热。但他最终还是压了下去。“明天吧。”他给宋知微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声音有些低沉,“明天週六,我有一份市图书馆的兼职。那边有很多待整理的古籍,第一天去,不能迟到。”“哦……去图书馆啊。”宋知微眼里的火苗暗了一些,有些扫兴地撇撇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行吧,去吧去吧,真是个劳碌命。也不知道那个图书馆有什么好整理的,非得找个高中生。”“早点睡。”陈念没多解释,看着她赌气的背影,忍住想要过去抱她的冲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他并没有立刻休息,也没有复习。他坐在书桌前,只开了一盏台灯,从书包的最夹层里,摸出了那张名片。林映雪。三个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念盯着这张名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从那次差点被她的奥迪A6撞到的第一眼,到后来班上的关切,再到那个压抑的包厢约谈,以及上礼拜给予自己这份所谓的“勤工俭学”。这一切,太过刻意,却又太过顺理成章。他的经历早已让他明白一个残酷的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无法否认的一个事实是:林映雪没有理由害他。她没必要利用一个高三生,花大把力气塑造,再来重重毁掉。同样,陈念也没有任何客观理由讨厌林映雪。甚至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平凡的高中生,面对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市长,面对她抛出的上海MUSE集团邀约、全额奖学金的国外留学机会,恐怕早就感激涕零,恨不得跪舔这位“贵人”。那是多少普通人奋斗几辈子都摸不到的阶层门槛。而自己呢?仅仅是出于感性,出于血液中那股对“掌控”的天然厌恶,就硬生生地推掉了这此生可能仅有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还是不够社会化?陈念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出神。还有一点,至今仍让他感到困惑,甚至无法理解的,是她对宋知微的态度。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在意“是由谁养育长大”这个事实?为什么在她一开始的言语中,对宋知微总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蔑视,甚至是一种……毫不遮掩的敌意?她几次想把宋知微跟自己拆散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前途,但陈念总觉得,在那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藏着某种更私人的情绪。像是嫉妒,又像是自己的物品被侵占后的愤怒。可是,凭什么?她明明是个外人,从未出现在自己十八年的人生里。陈念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心态。他不知道往后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女人。冥冥之中,一直有一股看不见的磁场干扰着他。那是从第一眼见到她在奥迪后座时就产生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玄妙,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却又本能地警惕。于情于理,她对自己说得上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厚爱”。但就是不踏实。林映雪的好,是那种没有温度的、精密计算过的好。就像是一个园丁在修剪一棵名贵的盆栽,她给你浇水施肥,但也随时准备剪掉你不听话长歪的枝丫。“她到底图什么……”陈念喃喃自语,指尖用力地掐着名片的一角。他偶尔会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戚?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就算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真的沾亲带故,自己能接受这样强势、霸道、试图操控一切的女人吗?答案不言而喻。他只想利用她的资源变强,却又害怕在变强的过程中,变成了她手中的提线木偶,最终不得不挥刀斩断与宋知微的羁绊。门外。宋知微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盘,正准备敲门。她原本以为陈念是累了,或者是在房间里偷偷看什么“坏东西”准备待会儿出来突袭她。毕竟这小狼狗那晚在床上放过狠话,说考完试要收拾自己。她嘴上没回答,心里其实……还挺期待的。但透过门缝溢出的一丝光亮,她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场景。陈念背对着门口坐着,背影显得有些沉重。他手里拿着一张卡片,正对着台灯发呆。那张卡片……看着不像单词卡,倒像是某种社交名片。宋知微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她从未见过陈念露出这种表情——迷茫、纠结。“这小子,心事越来越多了……”宋知微心里嘀咕了一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事情。但她最终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进去一探究竟。每个人都有秘密,哪怕是最亲密的恋人。既然他现在不想说,那就给他一点空间吧。反正,人是她的,心也是她的,还能跑哪去?宋知微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端着果盘转身离开了。週六,清晨。市图书馆顶楼的古籍修复中心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扫描仪运作时发出的单调“嗡嗡”声。空气中瀰漫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和樟脑气息,尘埃在白色的冷光灯下缓缓浮动。陈念戴着白手套,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本清代的县志平铺在扫描台上。这是林映雪给他安排的“工作”。不同于苏曼那种随性的“整理书架”,这份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力。每一页纸都脆弱得像蝉翼,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坏。“这里的光圈要调低一点,墨迹有些晕染了。”陈念低声自言自语,手指在操作屏上调整着参数,丝毫不敢大意。他不想事情没做好,最后这笔帐还要算在宋知微头上。就在这时,修复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了。“嗒、嗒、嗒。”熟悉的高跟鞋声,即便是在铺了地毯的走廊里,也显得格外清晰、笃定,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陈念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林映雪站在门口。她今天没有穿标誌性的铁灰色职场套装,而是换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的米色针织衫。少了一分在电视新闻里的凌厉肃杀,多了几分清冷的知性。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依然没变。“还在忙?”她挥了挥手,示意秘书在图书馆外面等着。修复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陈念看着她走近,脑子里那根弦下意识地绷紧了。他摘下手套,站起身,有些拘谨又不卑不亢地打招呼:“林市长。”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林映雪原本平静的眉头,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陈念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那丝不悦又被一种複杂的情绪掩盖了下去。“不是正式场合。”她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纠正,“叫我林阿姨就好。”陈念愣住了。林阿姨?这个称呼从林映雪嘴里说出来,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一头母狮,突然准许你能摸头。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种彆扭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呆愣。他看着林映雪,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没有。她是认真的。“……林阿姨。”陈念最终还是彆彆扭扭地叫了出来,声音有些乾涩,像是不小心吞了一口没熟的柿子。林映雪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她迈步走进来,目光扫过陈念面前的工作台,最后落在那本泛黄的古籍上。“《束水攻沙图说》。”她淡淡地唸出了书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馆长说你上手很快,看来还行。”“流程操作,这并不难。”陈念重新坐下,心里还在琢磨着刚才那个称呼。这个女人,真的好奇怪。明明那么强势,却非要在某些细枝末节上纠正他。“我这附近有个文化产业的调研,今天结束得早,顺路来看看。”林映雪合上书,随手扔回桌上,动作随意得就像是在自己家里,“看来把你安排在这儿是对的,你适应得很快。”“谢谢林阿姨给的机会。”陈念这次叫得顺口了一些,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机会不是给的,是争的。”林映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语气平淡,“这是你应得的。当然,你后面的表现也得让我满意。”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陈念身上,那种审视的眼神又回来了。“跟我下去走走?一直闻这种霉味,容易长皱纹。”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厅。因为是週末,人不少。但林映雪却熟门熟路地带着他走进了最里面的VIP包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服务员战战兢兢地送来了菜单。“给他一壶大红袍。”林映雪都没问陈念,直接替他做了主,然后指了指自己,“给我一杯冰美式,要三份浓缩。”“冰的?三份?”陈念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天气虽然回暖了,但这种喝法看着都胃疼。“习惯了。”林映雪没解释,只是挥挥手让服务员下去。“二模考得怎么样?”她开门见山。“还行。”陈念回答得很保守,“正常发挥。”“正常发挥就是最好的发挥,很多人无法承受正式场面的压力。”林映雪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调了你之前的卷子,逻辑思维很强,文科也不差。这说明你遗传了……不错的基因。”陈念额头上落下三条黑线。果然,她又去调查他了。这种被人时刻监控的感觉,让他又本能地想反抗。“林阿姨,您对我的关注,是不是有点过头了?”陈念没忍住刺了一句,虽然语气还算客气,但意思很明显。林映雪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她抬起眼皮,看着陈念那双带着警惕、甚至有些倔强的双眼。过头吗?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点关注只是在正常范围。但她没说。“或许吧。”林映雪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大概是因为,我想看看一个从小缺少母亲角色的孩子,是怎么顺利成长的的。”这句话说得并不刺耳。但陈念听在耳里,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的手猛地握紧了茶杯,指节泛白。“我有妈。”他冷冷地纠正,语气坚定,“宋知微就是我妈。”林映雪看着他维护另一个女人的样子,没有反驳,只是抿了一口冰美式。“我知道。”她垂下眼帘,“但毕竟不是亲生的。陈念,你就没想过……你的亲生母亲吗?”“那个生下你,却把你扔下的女人,你恨她吗?”她问得很随意,甚至还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彷彿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聊话题。陈念沉默了。包厢里只有咖啡机远处传来的嗡嗡声。“想过。”良久,陈念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早已回答过数百遍。“小时候想过。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后来不想了。”“为什么?”林映雪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因为不值得。”陈念喝了一口热茶,大红袍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压下了心头涌起的那点酸楚,“她既然选择了抛弃,那就是不想和我再有瓜葛。我现在有宋知微,过得很好。那个女人……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既然毫无关係感情,那又何谈得上恨呢。”“陌生人……挺好。”林映雪低声重複了一遍。她端起那杯加了三份浓缩的冰美式,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黑色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那如果……”林映雪放下杯子,声音有些沙哑,“如果她现在回来了,想弥补你,给你最好的资源,让你少奋斗几十年呢?”“不需要。”陈念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有手有脚。而且,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她在最该出现的时候没出现,现在来扮演慈母,不觉得太虚伪了吗?”“虚伪……”林映雪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有些乾涩。“说得对。确实挺虚伪的。”林映雪看着陈念,没有再说话。包厢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突然,她伸出了手。陈念下意识地背脊一僵,想要后仰躲避,但那只手并没有带着攻击性,而是停在了他的颈侧。她的指尖很凉。林映雪微微俯身,手指灵巧地勾住他校服衬衫的领口,将那里一点细微的褶皱细心地抚平。她的动作很慢,指腹擦过陈念脖颈皮肤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留。“领子乱了。”她收回手,语气平淡。“行了,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林映雪深吸一口气。“下週三下午,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有事?”陈念警惕地问,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刚才被她碰过的领口。“好事。”林映雪卖了个关子,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关于你想要的,也关于……你的未来。”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动作乾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了。那本《束水攻沙图说》记得今天弄完。”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走出包厢时,林映雪的脚步依然稳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就在踏出门框的瞬间,她的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原本挺得笔直的背嵴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隔着厚重的大衣用力按了按胃部。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消失在走廊尽头。陈念坐在包厢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视线。那个背影挺拔、孤傲,却在走廊昏暗的光影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单薄。“这女人,真怪。”陈念摇了摇头,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强势得让人窒息,一会儿又做出那种奇怪的、甚至是带着点温情的举动。还有她刚才转身时那一瞬间的停顿……他越来越看不懂她了。究竟应不应该主动去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念头在陈念脑海里闪过一瞬,随即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算了,先把古籍修好再说。林映雪刚坐进奥迪后座,还没来得及让司机开车,手机就响了。是老王打来的。“喂?”她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声音疲惫,胃里翻江倒海地绞痛着。“林市长,稍微有点麻烦。”电话那头老王的声音有些迟疑,“关于市一中图书馆那个扩建翻新的项目……被叫停了。”“叫停?”林映雪眼神一冷,原本按着胃部的手指猛地停住,“教育局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谁扣的?”“不是教育局,是……图书馆内部。”老王似乎也在擦冷汗,“我也是刚才才知道,一中那个老图书馆,几十年前是有独立捐赠协议的。现任的挂名馆长拥有一票否决权。施工队刚要进场量房,就被那边的人赶出来了。”“挂名馆长?”林映雪皱眉。“是。对方很少露面,平时谁也没把这个职位当回事。但刚才那边发函过来,理由写得很……很随意。”老王吞吞吐吐。“说什么?”“说……‘翻新太吵,影响午睡,而且原木结构不宜动土,风水不好’。”林映雪愣了一下,随即气极反笑。这是什么理由?在她的行政生涯里,还没见过敢用“影响午睡”来回绝市政府项目的。“我查了。姓苏,叫苏曼。”老王压低了声音,“京籍。档案很简单,但正是因为太简单了,反而……不太好查。”苏曼。林映雪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又是那个在陈念身边的神秘女人,那辆低调却昂贵的沃尔沃。怪不得。林映雪靠回椅背,原本凌厉的眼神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审视。她想起了之前的调查报告。那女人离开的这几天,原来是去处理这件事了。这就对上了。“林市长,要不我让人去施压……”“不用。”林映雪打断了他,“既然是京圈来的,又占着那个位置,硬碰硬只会惹一身骚。她既然用这种理由回绝,说明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单纯地嫌麻烦。”对于这种正好卡在关键位置的人,林映雪从不打无谓的仗。“既然她是馆长,那就是文化圈的人。”林映雪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灯,指尖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原本的怒意消散。“下周的慈善晚宴,给一中图书馆发一张请柬。”“特邀嘉宾那一栏,填苏曼的名字。”“好的,我明白了。”挂断电话。“开车。回市政大楼。”黑色的奥迪A6无声地滑入车流。车窗外,天色渐暗,看不清接下来的天气。
贴主:追忆似水年华于2025_12_24 9:15:1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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