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陈念穿着校服裤子和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正在将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好香啊……”宋知微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她今天穿了一套修身的米色西装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已经切换到了上班模式。她自然地走到陈念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嵴上蹭了蹭。“早安,陈念。”陈念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转过身,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早安,知微。”气氛正好,陈念刚想加深这个吻,宋知微的手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领子歪了。”她松开手,仔细地替他整理着衬衫领口,甚至习惯性地用手指掸了掸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牛奶要喝完,别偷偷倒掉。还有,昨晚我看你书包里有些乱,今晚记得整理一下。”陈念心里那点旖旎的火苗,被这几句叮嘱浇得半灭。他抓住宋知微正在给他扣釦子的手,有些无奈:“知微,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小学生。”宋知微愣了一下,看着陈念那双带着点委屈和抗议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脸颊微红:“抱歉……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为了掩饰尴尬,她转身拿起玄关柜上的钱包,抽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下意识地就要往陈念口袋里塞。“这週的生活费……”话说到一半,她的手僵在半空。陈念看着那几张钱,眼神暗了暗。昨晚那张黑色信用卡的影子又在脑海里晃了一下。那一千八百块的账单,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时刻提醒着他的无能。但他没有拒绝。因为他现在确实没有经济来源,拒绝了这钱,那只会显得无理取闹。他接过钱,放进口袋。“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那我走了。”陈念背起书包,换鞋出门。门关上的那一刻,宋知微看着空荡荡的玄关,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意识到,这一种“自以为是”的温柔,反而会慢慢推开他。一整天的课,陈念都听得心不在焉。黑板上的函数公式变成了那张酒店账单,老师的声音变成了宋知微那句“成熟是靠这里”。放学铃响起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双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沿着繁华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了一栋巍峨的建筑前。临江市市政大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庄严、肃穆,象徵着这座城市的最高权力。陈念站在台阶下,看着进进出出的公务车和穿着制服的人员,心里那股冲动慢慢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侷促。他来这里干什么?找林映雪?找那个强势介入他的生命,并且想要掌控他一切的林市长?“我在想什么……”陈念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陈念先生。”一个恭敬却不失分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陈念脚步一顿,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是那天送宋知微回家的那个秘书,小张。“林市长猜到您这两天可能会来。”小张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在办公室等您。”陈念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猜到了?这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逆反心理。但他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大楼,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宋知微给的“生活费”。他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带路。”三十二层。市长办公室的红木门是虚掩着的。小张敲了敲门,得到一声“进”后,便推开门示意陈念进去,自己则识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巨大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临江市的景色,将芸芸众生淼视脚下。林映雪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并没有在处理文件,而是正在修剪他上次没见过的,一盆造型奇特的盆景。“来了?”她没有抬头,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根多馀的枝条。“坐。”陈念没有坐。他站在办公桌前,书包还背在背上。他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轮廓的女人,心情複杂。“喝茶吗?这次是我从京城带来的雨前龙井。”林映雪放下剪刀,擦了擦手,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我不渴。”陈念硬邦邦地回答。林映雪笑了笑,也不勉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既然来了,想说什么?”陈念看着她,脑海里闪过宋知微为了掩饰关係而缩回去的手,闪过前台那张黑卡,闪过无数个让他感到无力的瞬间。“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陈念咬了咬牙,声音有些乾涩,“能让我变得有能力。”“能力?”林映雪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新鲜,“哪种能力?打架?还是学习?”“都不是。”陈念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燃烧着一股急切的火,“是能处理事情,能赚钱,能……像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能够随心所欲去做事情。”林映雪放下了茶杯。她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那目光不带任何温度。“随心所欲?”她意味深长地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因为宋知微?”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陈念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反驳:“这和她是谁没关係,我只是不想再当个废物。”“废物?”林映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十八岁,衣食无忧,有名校的苗子,这不叫废物,这叫‘温室里的花朵’。”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陈念。“陈念,你知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什么?”“是心性浮躁。”林映雪转过身,声音变得严厉了几分,“你想一步登天,你想立刻拥有可以抗衡世界的资本。但你连自己学生的本分都还没做好。二模在即,你不在图书馆温习,却跑到这里来跟我谈什么‘赚钱’、‘能力’?”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无懈可击。陈念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他心里的不甘却更强烈了。“你根本不懂!”陈念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他想说上海的那封信,想说她对宋知微的施压。“我知道。”林映雪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可怕。陈念猛地抬头:“你承认了?你想逼她走!”“逼?”林映雪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米。她身上的气场强大得让陈念有些呼吸困难。“陈念,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林映雪指了指他的太阳穴,“MUSE杂誌社是国内顶尖的时尚媒体之一,那个执行主编的职位,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我把这个机会送到她面前,是对她的认可,是提携。”“这是一份年薪百万、可以让她实现职业理想的工作。如果是你,你会觉得这是‘逼迫’还是‘机遇’?”陈念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逻辑漏洞。是啊,升职加薪,去大城市发展,这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天大的好事。“她拒绝了。”陈念声音弱了下去,“因为她不想离开这里。”“没错,她拒绝了。”林映雪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有生气吗?我有打压她吗?她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在那个小杂誌社当她的副主编吗?”“陈念,如果她觉得这是压力,那也不可能有能力把你带大。如果她选择留下来放弃前途,那只能说明……”林映雪微微俯身,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陈念心底最隐秘的伤疤:“是你,成了她的锁链。”轰——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精准地噼在陈念的软肋上。是你成了她的锁链。不是林映雪逼她,而是因为他没有能耐,让宋知微放弃高飞的机会,困在这个小城市里继续为了工作奔波。陈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大声说“我们是相爱的”,想说“我会对她好”。但在林映雪那毫无破绽的逻辑和现实的质问面前,这些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他不能承认他们的情侣关係。一旦承认,就等于把把柄递到了林映雪手里,更会让宋知微陷入万劫不复的道德审判中。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林映雪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但很快又切换成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陈念的肩膀。“好了。”声音温柔了几分,“我也不是在怪你。年轻气盛,想证明自己,这是好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着要改变世界。”“别担心,陈念。”林映雪走到办公桌旁,拿起那本被她修剪过的盆景,递到陈念面前,“你看这棵树,想要它长成参天大树,就得先修剪掉那些多馀的枝叶,让它专注于主干的生长。”“你现在就是这棵树。”“想要机会?可以。”林映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市图书馆的工作做好。把二模考好。拿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成绩。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世面是什么样的。”陈念看着那张名片,又看了看林映雪。儘管心里依旧充满了警惕,儘管他知道这个女人很危险。但他拒绝不了。为了宋知微,为了不再做那个无力的男孩,作为男人他必须咬住这个钩。“好。”陈念拿起名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等着看,林市长。”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后。“小张。”她按下内线电话。“市长。”“把晚宴的流程发给我。另外……”林映雪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再给宋知微的杂誌社联络,确认她会出席。”慾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眼看看,那个女人有多狼狈,和他之间的差距,可以有多大。等到陈念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没有预想中厨房里传来的油烟味,也没有锅碗瓢盆碰撞的烟火气。取而代之的,是茶几上几个精緻的日式漆盒,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鳗鱼饭和天妇罗的味道——那是市中心一家很高档的日料店的外卖。宋知微已经换下了那身干练的职业装,穿着丝绸睡衣盘腿坐在地毯上。她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正在看剧,面前摆着一杯红酒和一份还没动几口的鳗鱼饭。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疲惫。“回来了?”她放下平板,指了指桌上的另一个餐盒,“我看你这么晚没回来,打电话你也不接,就先叫了外卖。这家鳗鱼饭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吗?趁热吃吧。”陈念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手机,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刚才在林映雪的办公室里,他在那种强大的气场压迫下,根本没注意到口袋里的震动。“去……图书馆了,手机静音。”陈念撒了个谎,声音有些乾涩。他走到茶几旁坐下。打开漆盒,里面的烤鳗鱼色泽诱人,配菜精緻,连味噌汤都还冒着热气。但他却觉得没什么胃口。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多想,扒开就吃。可现在,关係不同以往,他只觉得嘴里的食物带着一种莫名的苦味。“怎么了?不合胃口?”宋知微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过来看了看,“还是太累了?”她伸出手,依然习惯性地想要摸摸他的额头。陈念这次没躲,任由她微凉的手掌贴上来。“没事,就是有点累。”陈念拿起筷子,大口扒了几口饭,“挺好吃的。”宋知微笑了,收回手,端起红酒抿了一口:“这週我也要忙了,没空买菜。等週末吧,週末我一定好好给你露一手。”週末……陈念嚼着鳗鱼,心里却是一阵苦涩。週末的事情,谁又能料?吃过饭,简单洗漱后,陈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书桌前,没有立刻翻开那本数学题集。昏黄的檯灯下,他从裤兜里摸出了那张被体温捂热的名片。烫金的字体,“临江市市长 林映雪”,简单,权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念翻过名片。背面,一行黑色的钢笔字迹映入眼帘。字如其人,笔锋凌厉,却又带着几分飘逸。是一个微信号。陈念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在办公室里,她并没有说这上面有微信,只是让他拿着。这算什么?诚挚地邀请?还是测试?最终犹疑了半小时,题目也没写多少。陈念拿过手机,打开微信,输入了那个ID。搜索结果跳出来。头像是一只在雪地里独行的狼,孤傲又冷清。暱称一个字:“雪”。陈念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验证信息那一栏,他删删减减,最后只写了两个字:“陈念”。发送。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打开数学试卷,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几何图形上。“叮。”过了一个钟头,手机屏幕亮了。陈念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对面没有发来那种官方的客套话,也没有长辈式的问候。对话框里跳出来一张照片。照片的角度显然是挑过角度拍的。是一杯茶,背景是办公室那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临江市璀璨的夜景。雪:“吃过了?”简短,随意,普通平常的问候。陈念愣了一下,回复道:“嗯,吃过了。”雪:“吃的什么?宋知微有给你做?”陈念手指一顿。陈念:“不是,叫的外卖。鳗鱼饭。”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几秒。雪:“外卖少吃,油大。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小孩,估计也不爱在家自己煮。”陈念看着这行字,心里那股想要反驳的冲动又上来了。陈念:“我会做饭。而且做得还行。”这一次,林映雪回复得很快。雪:“哦?是吗。”雪:“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现在会做饭的男人可不多,这也是一种本事。能沉下心来对待食材的人,通常也能沉下心来做事。”没有嘲笑,没有说「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反而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肯定。而且她没有说自己是男孩或孩子。陈念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一些。他感觉自己被正眼认可了部分男人的特质。雪:“行了,不早了。二模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雪:“早点睡。晚安。”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退让,让陈念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她会继续施压,会问他複习得怎么样了。可她却轻描淡写地以几句关心作为结尾。陈念握着手机,犹豫了许久,回复了两个字:“晚安。”市政大楼,市长办公室。林映雪靠在老闆椅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简单的“晚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把手机扔在桌上,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回甘。“真像。”她轻声自语。这小子的性格,简直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吃软不吃硬,自尊心强得要命。对于这样的人,一味的高压只会把他推远。只有让他感觉到「被理解」、「被尊重」,甚至是「平等的对话」,他才会慢慢卸下防备,主动靠过来。至于宋知微……林映雪眼神冷了几分。她并非不想亲手毁了陈念的初恋,只是对于现在的陈念来说,宋知微是他的全世界。强行剥离,只会让他恨自己。她要做的,是慢慢催化。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给指引,在他感到憋屈的时候给理解,在他想要飞翔的时候给翅膀。等到他飞得足够高,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到那时,那个只会围着稿件转的宋知微,自然会变成他鞋底的一粒沙。这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虽然当年抛弃了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允许别人把他“养废”了,更不会允许别人佔据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就像她当年为了往上爬可以捨弃一切一样,现在她想要回自己的所有物,也一样会不择手段。“慢慢来。”林映雪站起身,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妈妈有的是时间陪你玩。”回完信息,陈念放下了手机。他看着名片背面那个苍劲有力的签名,心里那种对于林映雪的排斥感,似乎又被刚才那几句闲聊冲淡了一些。她……似乎可以聊天。甚至,还懂得他在意的点。陈念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甩出去。他重新拿起笔,看向那道之前怎么也解不开的解析几何压轴题。“沉下心来做事……”他默唸了一遍林映雪的话。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在隔壁的主卧里。宋知微刚敷完面膜,正准备睡觉。她看了一眼陈念紧闭的房门,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这么用功?”她欣慰地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孩子终于懂事了,知道为了两人的未来努力了。“看在他表现这么好的份上,明天奖励一下这小狼狗好了……亲自帮他按按肩膀?要是他敢嫌弃我手艺不好,看我不咬死他。”她并不知道,那扇门后,少年正在有了变化。
贴主:追忆似水年华于2025_12_18 11:20:1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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