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女战神的废材儿子】(30)
11.19首发于禁忌书屋王府书房的灯火常常通明至深夜。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勾勒出我脑海中那个超越时代的蓝图。我知道,仅凭武力无法铸就真正的长治久安,也无法为我心中那点来自遥远记忆的“文明”星火留下传承的土壤。因此,在军事机器隆隆调整的同时,一场更为深刻、也必然遭遇更顽固抵抗的社会变革,以“安西十大建设”之名,如同汹涌的浪潮,开始猛烈冲刷这片古老而辽阔的土地。一道道盖着西凉王金印的政令,从迪化城的中心飞向四方:第一,修建路网与信鸽网。 以迪化、凉州、碎叶、敦煌等核心城市为枢纽,规划覆盖安西、凉州、宁夏、青海乃至漠南臣服部族地区的标准化官道网络。同时,建立覆盖主要城镇、驿站、边防哨所的高速信鸽通讯体系,并在此基础上,仿照前世记忆,尝试成立带有商业性质的“安西邮政公司”,允许民间付费传递信件与小宗货物,以促进信息与商业流通。第二,建立现代化医疗体系。 以陆军士官学校内已初见成效的军医系为基础,投入重金,在迪化、碎叶、凉州三地分别兴建规模宏大、分科细致的“陆军第一、第二、第三医院”,不仅服务军队,也逐步向民间开放,推广消毒、缝合、分类救治等理念。更重要的是,在迪化成立独立于军队系统的“安西医科大学”,面向全境招募有志青年,系统传授医学知识,培养职业医师。第三,兴办免费公立大学。 在迪化、凉州、敦煌、碎叶、龟兹五大城市,兴建完全由王府财政支持的公立大学。摒弃单纯的诗书经义,设立地理、动植物、农学、水利、建筑、基础算学与格物等实用学科。入学唯一门槛是通过统一考试,唯才是举。同时规定,所有现任及候补安西官僚,必须在规定年限内进入相关大学进修,取得相应学科的合格证书,方能继续任职或获得升迁。此举旨在从根本上改变官员的知识结构,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第四,设立安西科学院。 招募对自然现象、工艺技术有探究兴趣的学者、匠人,提供资金和场所,让他们专注于天文、地理、冶金、机械、农业技术等方面的观察、实验与总结,不求立刻实用,但求积累与探索。第五,统一金融货币。 整合安西各地零散的钱庄、银号,成立具有发行和管理权的“西凉银行”。统一铸造和发行样式、重量、成色完全一致的银币与铜币,逐步取代旧币和五花八门的私人铸币,稳定金融,促进贸易。第六,建立出版与公共图书馆系统。 与安西大族中擅长印刷和商贸的李氏合作,组建“安西出版局”,不仅刊印经典,更鼓励编写、出版实用技术书籍、地理志、启蒙读物等。在各大城市建立免费开放的公共图书馆,在牧区、屯垦区派遣携带书籍的“流动图书馆”马车,旨在让知识的火种尽可能播撒,哪怕许多人最初只是去“听书”。第七,司法独立。 在安西政务司之外,单独设立“西凉法院”体系,从迪化总院到各州县分院,专门负责审理各类案件,强调依据律法条文和证据判案,试图将司法权从行政官僚体系中初步剥离,减少徇私枉法。第八,扩建碎叶城。 将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和西凉西部中心,规划扩建,在其周边择险要或富庶之地,兴建五座功能各异的卫星城镇,分别侧重屯兵、商贸、工坊、农业和居住,形成城市集群,增强辐射与控制力。第九,建设国有牧场。 在优质草场区域,划定大片土地作为王府直接经营的国有牧场,专门培育优良战马、驮畜,并尝试科学化畜牧管理,保障军队和重要运输的牲畜来源。第十,设立安西议会。 从各地(包括部分归附部族)遴选有名望的乡贤、耆老、大商贾代表,组成“安西议会”。议会并无最终决策权,但享有对王府非军事类政策提出建议、质询政务司部分工作、反映地方民情的权利。这是给予民间一定发声渠道、缓解矛盾、获取地方支持的尝试,也是我心中“民主”形态在此时此地极其有限的投影。这十项建设,每一项都触动无数既得利益者的奶酪,每一步都踩在传统观念的痛脚上。政令甫出,反对的声浪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西域诸城邦的国王、绿洲部族的酋长、屯垦区世代掌权的头人、信奉传统儒学视新技术为奇技淫巧的文人、甚至那些习惯了旧有贸易模式与金融环境的波斯、天竺大商人……他们或明或暗地串联、抵制、消极执行,乃至煽动骚乱。对此,我的回应冷酷而坚决。雷凌新成立的警察总局,与韩玉军情局的部分力量,以及就近调动的驻军,构成了铁血镇压的三叉戟。反抗最激烈的几个小邦君主被以“叛乱”罪公开处决,其家族流放;煽动罢市的豪商巨贾被抄没家产,首领枭首示众;聚众抗议的儒生和部族首领,经“西凉法院”(尽管它刚刚成立)快速审判后,同样难逃一死。每一天,迪化、碎叶、凉州等主要城市的城门楼或市集口,都会新添一排排血淋淋、面目狰狞的首级。刺鼻的血腥味和乌鸦的聒噪,成为了新政推行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注脚。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高效的情报监控下,反对的声音被物理清除,改革的齿轮尽管沾满鲜血,却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强行转动。道路在延伸,学院在奠基,新的银币开始流通,图书馆迎来了第一批战战兢兢又充满好奇的读者……安西大地,在痛苦的呻吟中,的确呈现出一种残酷的“蒸蒸日上”。就在我全神贯注于内政改革与血腥镇压,试图在这片土地上强行催生出一株异世文明幼苗时,关内的风暴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袭来了。这天下午,我正与几名新任命的大学祭酒(校长)商讨教材编写事宜,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侍卫未能完全拦住,姬宜白和韩玉两人一脸惊惶,甚至顾不上礼节,径直冲到我的案前。“王爷!紧急军情!朝歌……朝歌巨变!” 姬宜白气息未匀,急声说道。我挥手让那几位祭酒退下,沉声道:“讲!”“老皇帝病情急剧恶化,卧床不起,然宫中突然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 姬宜白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陛下竟在病榻上对近侍狂言,怀疑太子……非其亲生,要下诏废黜!”我瞳孔微缩。皇家丑闻,历来是动乱的先声。韩玉接着道:“更蹊跷的是,太子几乎在消息传出宫闱的同时,便仿佛未卜先知,连夜带着少数心腹,弃了东宫仪仗,轻装简从,一路向北狂逃,直出潼关,现已抵达朔方郡,与征北将军南宫适汇合了!”姬宜白补充,语气古怪:“我们潜伏在太子府的‘谛听’之前曾报,太子生母早逝,其身世在宫中似有隐晦传言,但从未证实。如今看来……我们当初为搅乱局势而散布的诸多谣言之一,莫非……误打误撞,竟触碰到了某个可怕的真相?”我心中也是一凛。若太子真非龙种,那这大虞朝的天,从根子上就歪了。这已不是简单的夺嫡,而是涉及国本与皇家尊严的惊天丑闻,足以引发滔天巨浪。“其他皇子呢?” 我立刻问。“乱了,全乱了!” 韩玉语速飞快,“太子‘畏罪北逃’,几个手握兵权或朝中有势力的皇子——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纷纷跳出来,指责太子忤逆不孝、心虚叛国,都声称自己乃天命所归,几乎同时起兵,以‘清君侧、迎父皇’为名,北上讨伐朔方,欲取太子而代之!”我冷笑一声:“一群养在深宫、只知党争的废物,带着些乌合之众,也敢去碰南宫适的北军边陲精锐?结果如何?”姬宜白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正如王爷所料,几位皇子仓促拼凑的兵马,在朔方郡外围连战连败,被南宫适打得溃不成军,折损严重。”这在意料之中。我正要说话,韩玉接下来的汇报却让我猛地站起身:“但是王爷,变故发生在昨夜!三皇子恭敏王,他并未与其他皇子一同正面进攻,反而在桑弘以及部分禁军将领的暗中配合下,率领一支精心挑选的精锐,利用朔方郡周边罕见的大雾天气,于子夜时分,突袭了南宫适的中军大营!”“什么?!” 我失声道。“南宫适猝不及防,营中大乱。混战中,南宫适本人被三皇子亲手斩杀!” 韩玉声音干涩,“太子闻讯,再次仓皇北逃,据说已越过长城,可能……可能与塞外的匈人部族汇合了。”桑弘!又是这个老狐狸!我心中剧震。原以为他只是个善于权谋纵横的说客,没想到竟有如此胆略和决断,能配合三皇子完成这等险中求胜的斩首行动!此人必须重新评估,其危险性远超预期!“我们在漠南的几个归附部族呢?有没有接到命令拦截太子?” 我急问。韩玉摇头:“消息传递不及,且事发突然,各部族未必敢擅自拦截可能带有匈人接应的太子车驾。臣已下令‘玄武营’派出精锐小队,沿长城一线搜寻太子踪迹,但……希望渺茫。”祸不单行。韩玉顿了顿,脸色更加难看:“还有,三皇子在击杀南宫适、击溃皇子联军后,迅速整饬了部分愿意归附的北军残部,联合他带入朔方的禁军,在长城沿线,竟……竟打退了闻讯赶来想趁火打劫的一支匈人大部族骑兵,稳住了阵脚!”我缓缓坐回椅中,背脊生寒。乱世出英雄,此言不虚。这位三皇子,我之前对他关注不多,只知他在诸皇子中以“恭敏”着称,似乎谨小慎微。如今看来,全是伪装!此人隐忍果决,善于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更有桑弘这等狠辣谋士辅佐,如今阵斩名将南宫适,击退匈人,携大胜之威,收编北军残部……其声望与实力将急速膨胀,已不再是普通的争位皇子,而是一个凭借军功崛起、极可能一统朝廷残局的可怕对手!“决不能让他顺利整合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的皇子内斗是消耗,而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整合者,则是西凉未来的心腹大患。“姬宜白!” 我厉声道,“立刻动用所有关内渠道,尤其是朝歌和北方各州郡,全力散布谣言:三皇子弑杀大将,威逼父皇,实乃董卓、王莽之流,已有不臣之心,欲趁老皇帝病重,废兄自立,甚至可能谋害父皇,提前登基!把他描绘成一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篡逆者!”“韩玉!” 我转向他,“通过军情局渠道,在军方和诸侯中散播消息,就说三皇子与桑弘已定下毒计,待稳定北方后,便要清算所有不支持他的兄弟、宗室、以及地方实权派,要尽收天下兵权,行中央集权,削藩屠戮就在眼前!务必让他们人人自危,不敢轻易投靠!”两人凛然应命:“是!”我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划过西南方向:“还有,立刻以最机密的方式,加紧与四川、云南二省都统的联系。许以重利,陈明利害。告诉他们,若三皇子势力南下,欲整合西南,我西凉愿为他们提供暗中支持,包括军械、情报,必要时甚至可以陈兵边境,施加压力。总之,绝不能让三皇子轻易将手伸到西南,必须给他制造足够的障碍和敌人!”“遵命!” 姬宜白和韩玉深知事态紧急,领命后匆匆离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我一人面对地图上错综复杂的势力标记。朝廷的巨变比我预想得更快、更剧烈。一个看似懦弱的三皇子,在桑弘的辅佐下,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太子的身世疑云、南宫适的意外战死、匈人的暂时退却……一连串的事件组合在一起,竟然催生出了一个潜在的新霸主。西凉的内部建设与镇压还在进行,外部却已风云突变。原本期待的朝廷持续衰败、诸侯混战的好戏,可能因为三皇子的横空出世而提前终结。我必须加快步伐了,安西十大建设要顶着血腥推进,军队的整合与特种力量的培养要加速,对关内的渗透、分化、破坏更要全面升级。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帝都“朝歌”的位置,眼神冰冷。桑弘,三皇子……你们想当乱世的英雄,重整河山?问过我这镇守西陲、欲图天下的西凉王了吗?这场席卷天下的棋局,刚刚进入了中盘搏杀,而我最锋利的棋子,已经蓄势待发。处理完姬宜白和韩玉带来的紧急军情,并迅速做出应对部署后,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书房内弥漫着一种紧绷后的短暂寂静,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关内剧变带来的无形压力。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心头那股因三皇子意外崛起而生的凛冽寒意暂时压下。乱世的齿轮一旦加速,便很难再按照最初的预想运转。天下动乱的序幕,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剧烈地拉开了。西凉五省,地域虽广,但论及人口稠密、物产丰饶、经济文化底蕴,终究无法与经营数百年的关内中原相比。一旦让那位三皇子(或者任何一位有能力的整合者)真正统合了朝廷残存的力量,消化了北军,稳住了局面,下一步必然是削藩集权。到那时,无论西凉是否准备好,摊牌的时刻都会被动到来。“必须更快,更狠……” 我低声自语,将未尽的话语咽回肚中。内部的改革需要铁血,外部的博弈更需要雷霆手段。起身离开书房,穿过重重廊庑回到王府内院。侍卫长玄悦如影随形,在我踏入寝殿区域时,主动上前,为我褪下白日里那身略显沉重的亲王常服外套,换上居家的宽松丝袍。殿内灯火已初上,却不见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我微微一愣,随口问道:“王妃呢?今日似乎未曾见她。”按照妇姽的习惯,若非必要的外出或军务,她大多时间要么陪伴在我身边处理政务,要么在王府内练武或休息,像这样一整天不见踪影的情况,确实少见。难道是最近新政镇压的血腥气让她心中烦闷,出城打猎散心去了?玄悦一边将换下的外服交给侍女,一边恭敬回答:“回王爷,王妃殿下午后便去了城西的陆军士官学校,说是要视察今年新入学学员的素质,至今未归。”我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去军校,这倒符合她的性子。她本就武力超群,曾是战场上的女战神,对军队和武技有着天然的兴趣和权威感。去军校看看新生,甚至亲自下场“指点”一二,以武会友,既是她的爱好,某种程度上也能激励士气,展示王府的尚武之风,并非坏事。“备马,” 我吩咐玄悦,“我们也去军校看看。” 一来确实想去看看军校情况,二来……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丝想立刻见到她的冲动,或许是想从她那里汲取一些面对乱局的笃定感。“是!” 玄悦立刻安排下去。不多时,在数十名精锐王府侍卫的簇拥下,我骑马出了王府,朝着城西的士官学校而去。暮色渐浓,街道两旁的店铺点起了灯火,人流比白日稀少了许多。行至距军校不远的一条岔路口,迎面却见两骑匆匆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军校校长韩超和他的副官凌子虚。两人神色间带着明显的焦急与无奈,远远看见我的仪仗,连忙勒马,滚鞍下地,疾步上前行礼。“末将参见王爷!” 韩超的声音有些发干。“不必多礼,何事如此匆忙?” 我骑在马上,俯视着他们。韩超与凌子虚对视一眼,脸上苦涩更浓。韩超硬着头皮道:“王爷,您可是要去军校?这……王妃殿下此刻正在校场……末将等正想去王府禀报……”“王妃在校场怎么了?” 我微微皱眉,“视察学员,有何不妥?”凌子虚性子更直些,忍不住接口,语气里带着心疼和后怕:“王爷,王妃殿下可不是一般的‘视察’啊!她……她到了校场,说要亲自检验新学员的实战能力,让他们一起上,与她‘练练’……可谁曾想,殿下她……她下手实在太……太不知轻重了!已经有好几个表现不错的苗子,被她打得骨断筋折,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医官都快忙不过来了!”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了然,甚至有些无奈地想笑。妇姽带兵,向来以严酷着称,信奉“平时多流血,战时少送命”。她自己更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出手分量对于这些刚入军校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难以承受之重。她恐怕是见猎心喜,或是想用最直接的方式震慑这些新人,却忘了控制力道。“王妃也是好意,锤炼士卒,自然严苛些。” 我淡淡道,打算替她圆场,“走,去看看。”韩超和凌子虚不敢再多言,只好上马,引着我们快速来到军校校场。此刻校场上灯火通明,围满了不敢靠近又忍不住观看的教官和学员。场中央的情景,让我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蹙紧了。只见十多个穿着学员劲装的年轻人,以各种姿势瘫倒在地,有的抱着扭曲的胳膊呻吟,有的蜷缩着身体痛苦抽气,还有人满脸是血,显然受伤不轻。几名军校医官正满头大汗地穿梭其间进行初步处理。而在这些倒地学员的前方,唯一还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颇为健壮、浑身尘土、嘴角带血的年轻学员。他双手拄着一杆已经折断的木枪,身体摇晃,勉强维持着站姿,但一条腿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显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妇姽就站在这名学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劲装,外罩一件轻甲,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呼吸平稳,显然刚才的“切磋”对她而言消耗不大。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欣赏、愉悦和一丝未尽兴的笑容,正对那名还在硬撑的学员说着什么。“……不错,能接我七分力的一腿而不倒,还能咬牙站着,是条汉子。” 妇姽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磁性,“玄素,记下他的名字。赏他一百个银币,从我的私账里出。”侍立一旁的玄素立刻应道:“是!”我听到这里,心中一突,立刻催马上前,扬声制止:“且慢!”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妇姽转过头,看到是我,眼中的笑意更盛,但见我面色严肃,又闪过一丝不解:“月儿?你怎么来了?”我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先看了一眼场中惨状,然后低声道:“姽儿,锤炼学员可以,但下手需有分寸。如此重伤多人,恐寒了学子之心,也影响军校正常训练。再者,以王妃之尊,私下厚赏特定学员,恐引人非议,不符合军校赏罚公明的规矩。”妇姽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我自有分寸,倒下的都是筋骨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好,吃些苦头才知道天高地厚。至于赏钱……” 她看了一眼那个摇摇欲坠的学员,语气坚持,“我看他是个可造之材,用我自己的私房钱赏他,鼓励后进,有何不可?难道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当众“指正”的不满,以及更深层的、对于“属于她的东西”(包括赏识人的权力)的坚持。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她的态度过于执着?还是这场“切磋”本身有什么问题?我将目光投向那个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低头表示认输的学员。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紧握断枪的、指节发白的手。“你,” 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如何入的军校?”那学员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大约二十出头,肤色黝黑,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眼神在与我目光接触的瞬间迅速垂下,显得恭顺而略带惶恐,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坚毅。他的相貌……确实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带着一种经过风霜的硬朗。没等他回答,一旁的韩超校长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替我解释道:“王爷,此人名叫刘骁,原是……原是朝廷使团桑弘正使麾下一名普通护军。前些日子,因与卫队长发生龃龉,被当众责打军棍,伤重未得妥善照料,流落街头。后来被巡城兵马发现,因其自称关中良家子,颇有些勇力,且遭遇可怜,便按王爷收纳流亡、招募勇壮之例,经初步甄别后补入安西边军。”韩超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学员,继续道:“此人入伍后,表现颇为悍勇。上月随军平定西南羌人与藏人小股叛乱时,于乱军中亲手格杀五名藏人头领,战功显着。因此被所在营官举荐,通过考核,得以进入本期士官学校骑兵科深造。今日……今日冲撞了王妃殿下,实属无心,还请王爷、王妃恕罪。”刘骁?前朝廷使团护军?因内部矛盾被遗弃,然后因战功入学?这个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堪称“弃暗投明”的典范。西凉军中,此类出身的人并不少见。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刘骁,他的恭顺姿态无可挑剔,履历也经由韩超之口证实。但不知为何,我心中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并未消散。是因为他恰好出现在妇姽面前,并得到了她格外的“赏识”和厚赏?还是因为他的来历,与刚刚给我带来巨大麻烦的桑弘,有着那么一丝过去的联系?桑弘……老谋深算的桑弘……他会仅仅因为私怨,就随意遗弃一个普通护军吗?这个刘骁,能在妇姽手下撑到最后(尽管妇姽可能未尽全力),其身手显然不像普通军士。在平叛中连杀五名头领,这战功也有些过于突出了。我看着妇姽,她正看着刘骁,眼中依旧残留着欣赏,似乎对我的质疑有些不悦。我压下心中的疑虑,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尤其是在军校众目睽睽之下。“既然韩校长核实过,战功也是实打实的,那便是好。” 我语气放缓,对刘骁道,“王妃赏识你,是你的造化。但军校有军校的规矩,赏罚皆需依制而行。你且安心养伤、学习,日后自有用武之地。”“谢王爷!谢王妃殿下!” 刘骁以头触地,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又对韩超和凌子虚吩咐道:“妥善医治受伤学员,加强训练中的安全防护。王妃也是一片锤炼之心,日后此类‘切磋’,需有教官在场监督,控制尺度。”“末将遵命!” 韩超二人连忙应下。我拉起妇姽的手,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府了。这些学员,让他们好好休养吧。”妇姽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跪在地上的刘骁,终于没再说什么,任由我拉着她离开了校场。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瞥见那个叫刘骁的学员,极快地抬了一下头,目光匆匆扫过妇姽的背影,那眼神复杂难明,绝非单纯的感激或敬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妇姽靠在我身边,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有些闷闷不乐。我搂着她,温言安抚,心中却已暗自记下了“刘骁”这个名字。朝廷的剧变,桑弘的暗手,妻子异常的“赏识”,一个身手不凡、来历微妙的前朝廷护军……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碎片,在脑海中隐约勾勒出一幅不甚明朗却令人警惕的图景。关内的风暴已经刮起,而西凉内部,是否也已被埋下了不起眼的、却可能致命的引信?看来,对军校,尤其是对这个刘骁,需要让“谛听”和“狼眼”格外关注了。有些线头,必须紧紧攥在手里,细细梳理。马车在返回王府的路上微微摇晃,车厢内悬挂的琉璃灯盏随着颠簸投下晃动的光影。方才军校校场上的一幕,尤其是那个名叫刘骁的年轻士官生最后那匆匆一瞥,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我心头的疑虑之上,让我在安抚妇姽的同时,暗自思忖着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跷。桑弘的影子,似乎随着这个他曾经的“弃卒”,悄然飘进了西凉的核心地带。就在我沉吟之际,靠在我肩头的妇姽忽然动了动,仰起脸,用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随意,却又隐含某种期待,开口道:“月儿,那个刘骁……我看着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基本功扎实,临战反应不慢,缺的只是更高明的技巧和更系统的打磨。留在军校里按部就班,未免有些浪费了。不如……让他来王府,跟在我身边,做个护卫,我亲自调教他一段时日,如何?”我闻言,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这是她一时兴起的戏言,还是认真的提议。“护卫?”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诧异和警惕。“姽儿,你如今贵为王妃,出入皆有玄素率领的王府亲卫随行。玄素及其麾下,皆是百战精锐,忠诚毋庸置疑,难道还不足以保证你的安全?更何况……”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也带着对她绝对武力的认知,“放眼整个安西,乃至天下,能与你一战者又有几人?何须特意调教一个初出茅庐、来历尚且存疑的军校生来做护卫?”妇姽微微蹙眉,对我的反驳似乎有些不悦,她挺直了脊背,高挑的身躯在车厢内显得更有压迫感:“玄素她们自然忠心可靠,但多是女子,所擅长的也是合击护卫之道。那个刘骁不一样,他骨子里有股悍勇的野性,是冲锋陷阵的胚子。我所说的调教,不止是护卫技艺,更是为军中培养一员未来的虎将!跟在我身边,见识、经历自非军校可比,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我摇了摇头,态度严肃起来:“姽儿,你如今的身份首先是西凉王妃,其次才是曾经的将军。军中将领的培养、选拔、任用,自有韩玉、韩超等一干大将负责,亦有军校的制度章程。你若随意将看中的军校生调入王府,亲自教导,这不仅是逾越了内帷与外朝的边界,更会扰乱军中升迁任免的规矩,让其他将领如何作想?让军校师生如何看待?”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将心底最大的疑虑说了出来:“况且,你莫忘了,这刘骁并非我西凉根正苗红的子弟。他来自关内,曾是桑弘的贴身护军!虽说因故被遗弃,但其中缘由是否完全如表面所示?桑弘此人老奸巨猾,他旧部的身份,本身就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将一个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贸然放在王妃身边,我总觉不妥,心中难安。”我本以为这番合情合理、甚至带有关切的分析,能让她打消这个突兀的念头。然而,妇姽听完,并没有立刻反驳或解释,反而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车厢内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和灯笼轻轻摇晃的微响。忽然,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方才的不悦,反而透出一种了然,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她向前倾身,几乎凑到我的面前,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轻声问道:“月儿,你这么紧张,这么反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我心头猛地一跳。她继续说着,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我内心深处某个紧锁的匣子:“是不是因为,你看到我欣赏别的男人——尤其是这个身手看起来还不错的年轻男人,心里觉得不舒服了?毕竟……我的月儿,文韬武略,智计无双,是顶天立地的西凉王,可若论及这纯粹的拳脚武艺、沙场搏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的身体,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却有一种直白的、近乎残酷的审视。“终究不是你的长处。你……是在担心这个吗?”“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炸开。她的话,像一支淬了冰又裹着蜜的箭,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我潜藏最深的、连自己都不愿时常面对的那一处隐痛。是的,我并非武人出身,前世今生,所长皆在运筹、决断、掌控,而非个人勇武。在这武力为尊的乱世边缘,尤其是在妇姽这样一位曾经凭借绝对武力纵横沙场的女战神面前,这确实是我无法填补的空白,是我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男性的微妙自卑与遗憾。我可以驱使千军万马,可以制定律法朝纲,但在最原始的、力量与技巧的正面碰撞领域,我确实“无限接近于零”。此刻,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我最亲密的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轻轻捅破了。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探究和一丝狡黠笑意的脸庞,一阵强烈的恍惚和刺痛感席卷而来。喉咙有些发干,我张了张嘴,想要否认,想要用君王的威仪和丈夫的尊严将那丝狼狈掩盖过去。!“绝无此事!” 我的声音比预想中要生硬一些,带着明显的嘴硬和防御色彩,“我乃西凉之主,所思所虑,皆是王府安危、西凉大局。岂会因这等微不足道的个人情绪而影响判断?刘骁之事,关乎制度,关乎安全,仅此而已!”我的辩白听起来甚至有些苍白无力。妇姽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为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怜惜、理解和无尽爱意的温柔。她忽然伸出手臂,用力将我搂进她宽阔而温暖的怀里。这个拥抱充满了力量,却不再带有任何挑衅或试探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抚慰与包容。我的脸颊贴在她胸前柔软而坚韧的衣料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体香,也能感受到她胸腔中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她低下头,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我的发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傻月儿……” 她叹息般低语,“我逗你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带着安抚的节奏:“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武艺,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是那个让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背负所有也要站在你身边的人。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王,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我欣赏刘骁那点微末本事,就像欣赏一把还算锋利的刀,想着或许能为你多添一分助力。但刀再好,也只是工具。而你,是我的月儿,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的心意和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所以,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如人。你拥有的,是掌控天下的智慧和胸怀,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所谓的勇士,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高度。我爱你,欣赏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会不会打架。以后不许再为这种无聊的事难过了,知道吗?”在她温柔而坚定的怀抱和话语里,我紧绷的身体和心弦慢慢松弛下来。那被骤然戳破的隐痛,似乎也被她滚烫的爱意熨帖、抚平。我闭上眼,回抱住她丰腴的腰身,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马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车厢内只剩下相依的温暖和彼此的心跳声。刘骁带来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对三皇子的警惕也依旧高悬,但此刻,在妻子的怀抱里,我暂且允许自己卸下君王冷酷的面具,汲取这份独属于我的、炽热而包容的慰藉。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我眼底深处那丝属于统治者的审慎与冰冷,并未完全融化。刘骁……或许,该让“谛听”和“狼眼”更仔细地查一查了,尤其是他与桑弘之间,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主仆矛盾”?而妇姽对他那超乎寻常的“赏识”,是否真的仅仅源于惜才?
11.19首发于禁忌书屋王府书房的灯火常常通明至深夜。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勾勒出我脑海中那个超越时代的蓝图。我知道,仅凭武力无法铸就真正的长治久安,也无法为我心中那点来自遥远记忆的“文明”星火留下传承的土壤。因此,在军事机器隆隆调整的同时,一场更为深刻、也必然遭遇更顽固抵抗的社会变革,以“安西十大建设”之名,如同汹涌的浪潮,开始猛烈冲刷这片古老而辽阔的土地。一道道盖着西凉王金印的政令,从迪化城的中心飞向四方:第一,修建路网与信鸽网。 以迪化、凉州、碎叶、敦煌等核心城市为枢纽,规划覆盖安西、凉州、宁夏、青海乃至漠南臣服部族地区的标准化官道网络。同时,建立覆盖主要城镇、驿站、边防哨所的高速信鸽通讯体系,并在此基础上,仿照前世记忆,尝试成立带有商业性质的“安西邮政公司”,允许民间付费传递信件与小宗货物,以促进信息与商业流通。第二,建立现代化医疗体系。 以陆军士官学校内已初见成效的军医系为基础,投入重金,在迪化、碎叶、凉州三地分别兴建规模宏大、分科细致的“陆军第一、第二、第三医院”,不仅服务军队,也逐步向民间开放,推广消毒、缝合、分类救治等理念。更重要的是,在迪化成立独立于军队系统的“安西医科大学”,面向全境招募有志青年,系统传授医学知识,培养职业医师。第三,兴办免费公立大学。 在迪化、凉州、敦煌、碎叶、龟兹五大城市,兴建完全由王府财政支持的公立大学。摒弃单纯的诗书经义,设立地理、动植物、农学、水利、建筑、基础算学与格物等实用学科。入学唯一门槛是通过统一考试,唯才是举。同时规定,所有现任及候补安西官僚,必须在规定年限内进入相关大学进修,取得相应学科的合格证书,方能继续任职或获得升迁。此举旨在从根本上改变官员的知识结构,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第四,设立安西科学院。 招募对自然现象、工艺技术有探究兴趣的学者、匠人,提供资金和场所,让他们专注于天文、地理、冶金、机械、农业技术等方面的观察、实验与总结,不求立刻实用,但求积累与探索。第五,统一金融货币。 整合安西各地零散的钱庄、银号,成立具有发行和管理权的“西凉银行”。统一铸造和发行样式、重量、成色完全一致的银币与铜币,逐步取代旧币和五花八门的私人铸币,稳定金融,促进贸易。第六,建立出版与公共图书馆系统。 与安西大族中擅长印刷和商贸的李氏合作,组建“安西出版局”,不仅刊印经典,更鼓励编写、出版实用技术书籍、地理志、启蒙读物等。在各大城市建立免费开放的公共图书馆,在牧区、屯垦区派遣携带书籍的“流动图书馆”马车,旨在让知识的火种尽可能播撒,哪怕许多人最初只是去“听书”。第七,司法独立。 在安西政务司之外,单独设立“西凉法院”体系,从迪化总院到各州县分院,专门负责审理各类案件,强调依据律法条文和证据判案,试图将司法权从行政官僚体系中初步剥离,减少徇私枉法。第八,扩建碎叶城。 将这座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和西凉西部中心,规划扩建,在其周边择险要或富庶之地,兴建五座功能各异的卫星城镇,分别侧重屯兵、商贸、工坊、农业和居住,形成城市集群,增强辐射与控制力。第九,建设国有牧场。 在优质草场区域,划定大片土地作为王府直接经营的国有牧场,专门培育优良战马、驮畜,并尝试科学化畜牧管理,保障军队和重要运输的牲畜来源。第十,设立安西议会。 从各地(包括部分归附部族)遴选有名望的乡贤、耆老、大商贾代表,组成“安西议会”。议会并无最终决策权,但享有对王府非军事类政策提出建议、质询政务司部分工作、反映地方民情的权利。这是给予民间一定发声渠道、缓解矛盾、获取地方支持的尝试,也是我心中“民主”形态在此时此地极其有限的投影。这十项建设,每一项都触动无数既得利益者的奶酪,每一步都踩在传统观念的痛脚上。政令甫出,反对的声浪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西域诸城邦的国王、绿洲部族的酋长、屯垦区世代掌权的头人、信奉传统儒学视新技术为奇技淫巧的文人、甚至那些习惯了旧有贸易模式与金融环境的波斯、天竺大商人……他们或明或暗地串联、抵制、消极执行,乃至煽动骚乱。对此,我的回应冷酷而坚决。雷凌新成立的警察总局,与韩玉军情局的部分力量,以及就近调动的驻军,构成了铁血镇压的三叉戟。反抗最激烈的几个小邦君主被以“叛乱”罪公开处决,其家族流放;煽动罢市的豪商巨贾被抄没家产,首领枭首示众;聚众抗议的儒生和部族首领,经“西凉法院”(尽管它刚刚成立)快速审判后,同样难逃一死。每一天,迪化、碎叶、凉州等主要城市的城门楼或市集口,都会新添一排排血淋淋、面目狰狞的首级。刺鼻的血腥味和乌鸦的聒噪,成为了新政推行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注脚。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高效的情报监控下,反对的声音被物理清除,改革的齿轮尽管沾满鲜血,却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强行转动。道路在延伸,学院在奠基,新的银币开始流通,图书馆迎来了第一批战战兢兢又充满好奇的读者……安西大地,在痛苦的呻吟中,的确呈现出一种残酷的“蒸蒸日上”。就在我全神贯注于内政改革与血腥镇压,试图在这片土地上强行催生出一株异世文明幼苗时,关内的风暴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袭来了。这天下午,我正与几名新任命的大学祭酒(校长)商讨教材编写事宜,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侍卫未能完全拦住,姬宜白和韩玉两人一脸惊惶,甚至顾不上礼节,径直冲到我的案前。“王爷!紧急军情!朝歌……朝歌巨变!” 姬宜白气息未匀,急声说道。我挥手让那几位祭酒退下,沉声道:“讲!”“老皇帝病情急剧恶化,卧床不起,然宫中突然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 姬宜白压低声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陛下竟在病榻上对近侍狂言,怀疑太子……非其亲生,要下诏废黜!”我瞳孔微缩。皇家丑闻,历来是动乱的先声。韩玉接着道:“更蹊跷的是,太子几乎在消息传出宫闱的同时,便仿佛未卜先知,连夜带着少数心腹,弃了东宫仪仗,轻装简从,一路向北狂逃,直出潼关,现已抵达朔方郡,与征北将军南宫适汇合了!”姬宜白补充,语气古怪:“我们潜伏在太子府的‘谛听’之前曾报,太子生母早逝,其身世在宫中似有隐晦传言,但从未证实。如今看来……我们当初为搅乱局势而散布的诸多谣言之一,莫非……误打误撞,竟触碰到了某个可怕的真相?”我心中也是一凛。若太子真非龙种,那这大虞朝的天,从根子上就歪了。这已不是简单的夺嫡,而是涉及国本与皇家尊严的惊天丑闻,足以引发滔天巨浪。“其他皇子呢?” 我立刻问。“乱了,全乱了!” 韩玉语速飞快,“太子‘畏罪北逃’,几个手握兵权或朝中有势力的皇子——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纷纷跳出来,指责太子忤逆不孝、心虚叛国,都声称自己乃天命所归,几乎同时起兵,以‘清君侧、迎父皇’为名,北上讨伐朔方,欲取太子而代之!”我冷笑一声:“一群养在深宫、只知党争的废物,带着些乌合之众,也敢去碰南宫适的北军边陲精锐?结果如何?”姬宜白脸上露出一丝复杂:“正如王爷所料,几位皇子仓促拼凑的兵马,在朔方郡外围连战连败,被南宫适打得溃不成军,折损严重。”这在意料之中。我正要说话,韩玉接下来的汇报却让我猛地站起身:“但是王爷,变故发生在昨夜!三皇子恭敏王,他并未与其他皇子一同正面进攻,反而在桑弘以及部分禁军将领的暗中配合下,率领一支精心挑选的精锐,利用朔方郡周边罕见的大雾天气,于子夜时分,突袭了南宫适的中军大营!”“什么?!” 我失声道。“南宫适猝不及防,营中大乱。混战中,南宫适本人被三皇子亲手斩杀!” 韩玉声音干涩,“太子闻讯,再次仓皇北逃,据说已越过长城,可能……可能与塞外的匈人部族汇合了。”桑弘!又是这个老狐狸!我心中剧震。原以为他只是个善于权谋纵横的说客,没想到竟有如此胆略和决断,能配合三皇子完成这等险中求胜的斩首行动!此人必须重新评估,其危险性远超预期!“我们在漠南的几个归附部族呢?有没有接到命令拦截太子?” 我急问。韩玉摇头:“消息传递不及,且事发突然,各部族未必敢擅自拦截可能带有匈人接应的太子车驾。臣已下令‘玄武营’派出精锐小队,沿长城一线搜寻太子踪迹,但……希望渺茫。”祸不单行。韩玉顿了顿,脸色更加难看:“还有,三皇子在击杀南宫适、击溃皇子联军后,迅速整饬了部分愿意归附的北军残部,联合他带入朔方的禁军,在长城沿线,竟……竟打退了闻讯赶来想趁火打劫的一支匈人大部族骑兵,稳住了阵脚!”我缓缓坐回椅中,背脊生寒。乱世出英雄,此言不虚。这位三皇子,我之前对他关注不多,只知他在诸皇子中以“恭敏”着称,似乎谨小慎微。如今看来,全是伪装!此人隐忍果决,善于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更有桑弘这等狠辣谋士辅佐,如今阵斩名将南宫适,击退匈人,携大胜之威,收编北军残部……其声望与实力将急速膨胀,已不再是普通的争位皇子,而是一个凭借军功崛起、极可能一统朝廷残局的可怕对手!“决不能让他顺利整合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的皇子内斗是消耗,而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整合者,则是西凉未来的心腹大患。“姬宜白!” 我厉声道,“立刻动用所有关内渠道,尤其是朝歌和北方各州郡,全力散布谣言:三皇子弑杀大将,威逼父皇,实乃董卓、王莽之流,已有不臣之心,欲趁老皇帝病重,废兄自立,甚至可能谋害父皇,提前登基!把他描绘成一个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的篡逆者!”“韩玉!” 我转向他,“通过军情局渠道,在军方和诸侯中散播消息,就说三皇子与桑弘已定下毒计,待稳定北方后,便要清算所有不支持他的兄弟、宗室、以及地方实权派,要尽收天下兵权,行中央集权,削藩屠戮就在眼前!务必让他们人人自危,不敢轻易投靠!”两人凛然应命:“是!”我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划过西南方向:“还有,立刻以最机密的方式,加紧与四川、云南二省都统的联系。许以重利,陈明利害。告诉他们,若三皇子势力南下,欲整合西南,我西凉愿为他们提供暗中支持,包括军械、情报,必要时甚至可以陈兵边境,施加压力。总之,绝不能让三皇子轻易将手伸到西南,必须给他制造足够的障碍和敌人!”“遵命!” 姬宜白和韩玉深知事态紧急,领命后匆匆离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我一人面对地图上错综复杂的势力标记。朝廷的巨变比我预想得更快、更剧烈。一个看似懦弱的三皇子,在桑弘的辅佐下,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太子的身世疑云、南宫适的意外战死、匈人的暂时退却……一连串的事件组合在一起,竟然催生出了一个潜在的新霸主。西凉的内部建设与镇压还在进行,外部却已风云突变。原本期待的朝廷持续衰败、诸侯混战的好戏,可能因为三皇子的横空出世而提前终结。我必须加快步伐了,安西十大建设要顶着血腥推进,军队的整合与特种力量的培养要加速,对关内的渗透、分化、破坏更要全面升级。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帝都“朝歌”的位置,眼神冰冷。桑弘,三皇子……你们想当乱世的英雄,重整河山?问过我这镇守西陲、欲图天下的西凉王了吗?这场席卷天下的棋局,刚刚进入了中盘搏杀,而我最锋利的棋子,已经蓄势待发。处理完姬宜白和韩玉带来的紧急军情,并迅速做出应对部署后,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书房内弥漫着一种紧绷后的短暂寂静,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关内剧变带来的无形压力。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心头那股因三皇子意外崛起而生的凛冽寒意暂时压下。乱世的齿轮一旦加速,便很难再按照最初的预想运转。天下动乱的序幕,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剧烈地拉开了。西凉五省,地域虽广,但论及人口稠密、物产丰饶、经济文化底蕴,终究无法与经营数百年的关内中原相比。一旦让那位三皇子(或者任何一位有能力的整合者)真正统合了朝廷残存的力量,消化了北军,稳住了局面,下一步必然是削藩集权。到那时,无论西凉是否准备好,摊牌的时刻都会被动到来。“必须更快,更狠……” 我低声自语,将未尽的话语咽回肚中。内部的改革需要铁血,外部的博弈更需要雷霆手段。起身离开书房,穿过重重廊庑回到王府内院。侍卫长玄悦如影随形,在我踏入寝殿区域时,主动上前,为我褪下白日里那身略显沉重的亲王常服外套,换上居家的宽松丝袍。殿内灯火已初上,却不见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我微微一愣,随口问道:“王妃呢?今日似乎未曾见她。”按照妇姽的习惯,若非必要的外出或军务,她大多时间要么陪伴在我身边处理政务,要么在王府内练武或休息,像这样一整天不见踪影的情况,确实少见。难道是最近新政镇压的血腥气让她心中烦闷,出城打猎散心去了?玄悦一边将换下的外服交给侍女,一边恭敬回答:“回王爷,王妃殿下午后便去了城西的陆军士官学校,说是要视察今年新入学学员的素质,至今未归。”我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去军校,这倒符合她的性子。她本就武力超群,曾是战场上的女战神,对军队和武技有着天然的兴趣和权威感。去军校看看新生,甚至亲自下场“指点”一二,以武会友,既是她的爱好,某种程度上也能激励士气,展示王府的尚武之风,并非坏事。“备马,” 我吩咐玄悦,“我们也去军校看看。” 一来确实想去看看军校情况,二来……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丝想立刻见到她的冲动,或许是想从她那里汲取一些面对乱局的笃定感。“是!” 玄悦立刻安排下去。不多时,在数十名精锐王府侍卫的簇拥下,我骑马出了王府,朝着城西的士官学校而去。暮色渐浓,街道两旁的店铺点起了灯火,人流比白日稀少了许多。行至距军校不远的一条岔路口,迎面却见两骑匆匆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军校校长韩超和他的副官凌子虚。两人神色间带着明显的焦急与无奈,远远看见我的仪仗,连忙勒马,滚鞍下地,疾步上前行礼。“末将参见王爷!” 韩超的声音有些发干。“不必多礼,何事如此匆忙?” 我骑在马上,俯视着他们。韩超与凌子虚对视一眼,脸上苦涩更浓。韩超硬着头皮道:“王爷,您可是要去军校?这……王妃殿下此刻正在校场……末将等正想去王府禀报……”“王妃在校场怎么了?” 我微微皱眉,“视察学员,有何不妥?”凌子虚性子更直些,忍不住接口,语气里带着心疼和后怕:“王爷,王妃殿下可不是一般的‘视察’啊!她……她到了校场,说要亲自检验新学员的实战能力,让他们一起上,与她‘练练’……可谁曾想,殿下她……她下手实在太……太不知轻重了!已经有好几个表现不错的苗子,被她打得骨断筋折,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医官都快忙不过来了!”我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了然,甚至有些无奈地想笑。妇姽带兵,向来以严酷着称,信奉“平时多流血,战时少送命”。她自己更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出手分量对于这些刚入军校的年轻人来说,自然是难以承受之重。她恐怕是见猎心喜,或是想用最直接的方式震慑这些新人,却忘了控制力道。“王妃也是好意,锤炼士卒,自然严苛些。” 我淡淡道,打算替她圆场,“走,去看看。”韩超和凌子虚不敢再多言,只好上马,引着我们快速来到军校校场。此刻校场上灯火通明,围满了不敢靠近又忍不住观看的教官和学员。场中央的情景,让我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蹙紧了。只见十多个穿着学员劲装的年轻人,以各种姿势瘫倒在地,有的抱着扭曲的胳膊呻吟,有的蜷缩着身体痛苦抽气,还有人满脸是血,显然受伤不轻。几名军校医官正满头大汗地穿梭其间进行初步处理。而在这些倒地学员的前方,唯一还站着的,是一个身形颇为健壮、浑身尘土、嘴角带血的年轻学员。他双手拄着一杆已经折断的木枪,身体摇晃,勉强维持着站姿,但一条腿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显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妇姽就站在这名学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劲装,外罩一件轻甲,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呼吸平稳,显然刚才的“切磋”对她而言消耗不大。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欣赏、愉悦和一丝未尽兴的笑容,正对那名还在硬撑的学员说着什么。“……不错,能接我七分力的一腿而不倒,还能咬牙站着,是条汉子。” 妇姽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磁性,“玄素,记下他的名字。赏他一百个银币,从我的私账里出。”侍立一旁的玄素立刻应道:“是!”我听到这里,心中一突,立刻催马上前,扬声制止:“且慢!”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妇姽转过头,看到是我,眼中的笑意更盛,但见我面色严肃,又闪过一丝不解:“月儿?你怎么来了?”我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先看了一眼场中惨状,然后低声道:“姽儿,锤炼学员可以,但下手需有分寸。如此重伤多人,恐寒了学子之心,也影响军校正常训练。再者,以王妃之尊,私下厚赏特定学员,恐引人非议,不符合军校赏罚公明的规矩。”妇姽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我自有分寸,倒下的都是筋骨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好,吃些苦头才知道天高地厚。至于赏钱……” 她看了一眼那个摇摇欲坠的学员,语气坚持,“我看他是个可造之材,用我自己的私房钱赏他,鼓励后进,有何不可?难道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当众“指正”的不满,以及更深层的、对于“属于她的东西”(包括赏识人的权力)的坚持。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她的态度过于执着?还是这场“切磋”本身有什么问题?我将目光投向那个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低头表示认输的学员。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紧握断枪的、指节发白的手。“你,” 我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如何入的军校?”那学员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大约二十出头,肤色黝黑,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眼神在与我目光接触的瞬间迅速垂下,显得恭顺而略带惶恐,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坚毅。他的相貌……确实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带着一种经过风霜的硬朗。没等他回答,一旁的韩超校长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替我解释道:“王爷,此人名叫刘骁,原是……原是朝廷使团桑弘正使麾下一名普通护军。前些日子,因与卫队长发生龃龉,被当众责打军棍,伤重未得妥善照料,流落街头。后来被巡城兵马发现,因其自称关中良家子,颇有些勇力,且遭遇可怜,便按王爷收纳流亡、招募勇壮之例,经初步甄别后补入安西边军。”韩超顿了顿,看了一眼那学员,继续道:“此人入伍后,表现颇为悍勇。上月随军平定西南羌人与藏人小股叛乱时,于乱军中亲手格杀五名藏人头领,战功显着。因此被所在营官举荐,通过考核,得以进入本期士官学校骑兵科深造。今日……今日冲撞了王妃殿下,实属无心,还请王爷、王妃恕罪。”刘骁?前朝廷使团护军?因内部矛盾被遗弃,然后因战功入学?这个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堪称“弃暗投明”的典范。西凉军中,此类出身的人并不少见。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刘骁,他的恭顺姿态无可挑剔,履历也经由韩超之口证实。但不知为何,我心中那丝不对劲的感觉并未消散。是因为他恰好出现在妇姽面前,并得到了她格外的“赏识”和厚赏?还是因为他的来历,与刚刚给我带来巨大麻烦的桑弘,有着那么一丝过去的联系?桑弘……老谋深算的桑弘……他会仅仅因为私怨,就随意遗弃一个普通护军吗?这个刘骁,能在妇姽手下撑到最后(尽管妇姽可能未尽全力),其身手显然不像普通军士。在平叛中连杀五名头领,这战功也有些过于突出了。我看着妇姽,她正看着刘骁,眼中依旧残留着欣赏,似乎对我的质疑有些不悦。我压下心中的疑虑,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尤其是在军校众目睽睽之下。“既然韩校长核实过,战功也是实打实的,那便是好。” 我语气放缓,对刘骁道,“王妃赏识你,是你的造化。但军校有军校的规矩,赏罚皆需依制而行。你且安心养伤、学习,日后自有用武之地。”“谢王爷!谢王妃殿下!” 刘骁以头触地,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又对韩超和凌子虚吩咐道:“妥善医治受伤学员,加强训练中的安全防护。王妃也是一片锤炼之心,日后此类‘切磋’,需有教官在场监督,控制尺度。”“末将遵命!” 韩超二人连忙应下。我拉起妇姽的手,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府了。这些学员,让他们好好休养吧。”妇姽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跪在地上的刘骁,终于没再说什么,任由我拉着她离开了校场。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瞥见那个叫刘骁的学员,极快地抬了一下头,目光匆匆扫过妇姽的背影,那眼神复杂难明,绝非单纯的感激或敬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妇姽靠在我身边,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有些闷闷不乐。我搂着她,温言安抚,心中却已暗自记下了“刘骁”这个名字。朝廷的剧变,桑弘的暗手,妻子异常的“赏识”,一个身手不凡、来历微妙的前朝廷护军……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碎片,在脑海中隐约勾勒出一幅不甚明朗却令人警惕的图景。关内的风暴已经刮起,而西凉内部,是否也已被埋下了不起眼的、却可能致命的引信?看来,对军校,尤其是对这个刘骁,需要让“谛听”和“狼眼”格外关注了。有些线头,必须紧紧攥在手里,细细梳理。马车在返回王府的路上微微摇晃,车厢内悬挂的琉璃灯盏随着颠簸投下晃动的光影。方才军校校场上的一幕,尤其是那个名叫刘骁的年轻士官生最后那匆匆一瞥,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我心头的疑虑之上,让我在安抚妇姽的同时,暗自思忖着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跷。桑弘的影子,似乎随着这个他曾经的“弃卒”,悄然飘进了西凉的核心地带。就在我沉吟之际,靠在我肩头的妇姽忽然动了动,仰起脸,用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随意,却又隐含某种期待,开口道:“月儿,那个刘骁……我看着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基本功扎实,临战反应不慢,缺的只是更高明的技巧和更系统的打磨。留在军校里按部就班,未免有些浪费了。不如……让他来王府,跟在我身边,做个护卫,我亲自调教他一段时日,如何?”我闻言,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这是她一时兴起的戏言,还是认真的提议。“护卫?”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诧异和警惕。“姽儿,你如今贵为王妃,出入皆有玄素率领的王府亲卫随行。玄素及其麾下,皆是百战精锐,忠诚毋庸置疑,难道还不足以保证你的安全?更何况……”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也带着对她绝对武力的认知,“放眼整个安西,乃至天下,能与你一战者又有几人?何须特意调教一个初出茅庐、来历尚且存疑的军校生来做护卫?”妇姽微微蹙眉,对我的反驳似乎有些不悦,她挺直了脊背,高挑的身躯在车厢内显得更有压迫感:“玄素她们自然忠心可靠,但多是女子,所擅长的也是合击护卫之道。那个刘骁不一样,他骨子里有股悍勇的野性,是冲锋陷阵的胚子。我所说的调教,不止是护卫技艺,更是为军中培养一员未来的虎将!跟在我身边,见识、经历自非军校可比,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我摇了摇头,态度严肃起来:“姽儿,你如今的身份首先是西凉王妃,其次才是曾经的将军。军中将领的培养、选拔、任用,自有韩玉、韩超等一干大将负责,亦有军校的制度章程。你若随意将看中的军校生调入王府,亲自教导,这不仅是逾越了内帷与外朝的边界,更会扰乱军中升迁任免的规矩,让其他将领如何作想?让军校师生如何看待?”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将心底最大的疑虑说了出来:“况且,你莫忘了,这刘骁并非我西凉根正苗红的子弟。他来自关内,曾是桑弘的贴身护军!虽说因故被遗弃,但其中缘由是否完全如表面所示?桑弘此人老奸巨猾,他旧部的身份,本身就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将一个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贸然放在王妃身边,我总觉不妥,心中难安。”我本以为这番合情合理、甚至带有关切的分析,能让她打消这个突兀的念头。然而,妇姽听完,并没有立刻反驳或解释,反而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车厢内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和灯笼轻轻摇晃的微响。忽然,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了方才的不悦,反而透出一种了然,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她向前倾身,几乎凑到我的面前,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轻声问道:“月儿,你这么紧张,这么反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我心头猛地一跳。她继续说着,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我内心深处某个紧锁的匣子:“是不是因为,你看到我欣赏别的男人——尤其是这个身手看起来还不错的年轻男人,心里觉得不舒服了?毕竟……我的月儿,文韬武略,智计无双,是顶天立地的西凉王,可若论及这纯粹的拳脚武艺、沙场搏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的身体,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却有一种直白的、近乎残酷的审视。“终究不是你的长处。你……是在担心这个吗?”“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炸开。她的话,像一支淬了冰又裹着蜜的箭,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我潜藏最深的、连自己都不愿时常面对的那一处隐痛。是的,我并非武人出身,前世今生,所长皆在运筹、决断、掌控,而非个人勇武。在这武力为尊的乱世边缘,尤其是在妇姽这样一位曾经凭借绝对武力纵横沙场的女战神面前,这确实是我无法填补的空白,是我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男性的微妙自卑与遗憾。我可以驱使千军万马,可以制定律法朝纲,但在最原始的、力量与技巧的正面碰撞领域,我确实“无限接近于零”。此刻,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我最亲密的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轻轻捅破了。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探究和一丝狡黠笑意的脸庞,一阵强烈的恍惚和刺痛感席卷而来。喉咙有些发干,我张了张嘴,想要否认,想要用君王的威仪和丈夫的尊严将那丝狼狈掩盖过去。!“绝无此事!” 我的声音比预想中要生硬一些,带着明显的嘴硬和防御色彩,“我乃西凉之主,所思所虑,皆是王府安危、西凉大局。岂会因这等微不足道的个人情绪而影响判断?刘骁之事,关乎制度,关乎安全,仅此而已!”我的辩白听起来甚至有些苍白无力。妇姽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为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怜惜、理解和无尽爱意的温柔。她忽然伸出手臂,用力将我搂进她宽阔而温暖的怀里。这个拥抱充满了力量,却不再带有任何挑衅或试探的意味,只有纯粹的抚慰与包容。我的脸颊贴在她胸前柔软而坚韧的衣料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体香,也能感受到她胸腔中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她低下头,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我的发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傻月儿……” 她叹息般低语,“我逗你的。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带着安抚的节奏:“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武艺,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是那个让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背负所有也要站在你身边的人。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王,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我欣赏刘骁那点微末本事,就像欣赏一把还算锋利的刀,想着或许能为你多添一分助力。但刀再好,也只是工具。而你,是我的月儿,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的心意和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所以,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如人。你拥有的,是掌控天下的智慧和胸怀,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些所谓的勇士,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高度。我爱你,欣赏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会不会打架。以后不许再为这种无聊的事难过了,知道吗?”在她温柔而坚定的怀抱和话语里,我紧绷的身体和心弦慢慢松弛下来。那被骤然戳破的隐痛,似乎也被她滚烫的爱意熨帖、抚平。我闭上眼,回抱住她丰腴的腰身,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怀中,闷闷地“嗯”了一声。马车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车厢内只剩下相依的温暖和彼此的心跳声。刘骁带来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对三皇子的警惕也依旧高悬,但此刻,在妻子的怀抱里,我暂且允许自己卸下君王冷酷的面具,汲取这份独属于我的、炽热而包容的慰藉。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我眼底深处那丝属于统治者的审慎与冰冷,并未完全融化。刘骁……或许,该让“谛听”和“狼眼”更仔细地查一查了,尤其是他与桑弘之间,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主仆矛盾”?而妇姽对他那超乎寻常的“赏识”,是否真的仅仅源于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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