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海棠之英雄
【末世海棠之英雄】
末世海棠系列(三)
作者:流金岁月
2025年7月17日首发禁忌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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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陨石撞击地球那一刻,我的所有梦想和抱负都化为泡影,地球的所有梦想和抱负都化为泡影。现在,我只能在孤独暴力的世界中勉强度日。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谢德升和他四岁的女儿霏霏成为我在这个世界拥有的全部。
我们过去六年为自己建立的家园正濒临崩溃,很快就必须离开,踏上一条危险的道路,寻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安全地方。更糟糕的是,我对谢德升产生新的感情,希望从他那里得到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浪漫的白日梦中,最现实的事情就是安全和温饱。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英雄,谢德升也从来不是我的英雄。
作者注:
继续谢谢大家对上两篇和的支持,你们的评论我都看过,你们的礼物我也一并在这里说感谢。《保护》别看只有十三万字,时间跨度却有六年之久。我起稿的时候,哪怕有框架,春夏秋冬也是乱七八糟。后来改稿,几乎都在调整时间线,以及和时间线有关的天气、服装、和景色。真没想到,画甘特图的手艺还用在写文了。《保护》无疑是我笔下最墨迹的男主,普通创伤男嘛,又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治愈人生,确实不可能有霸总的爽利,大家多担待。
再次谢谢大家。
正文: 第一章 谢德升没少笑话我。
陨灾后的第一年
车库太拥挤了,所以我一大早出门。借口是出去找野菜和蘑菇,其实想耳根子能清净几分钟。
阴沉的早晨,枯萎的树林,虎云台国家森林公园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郁郁葱葱,所有树木在这一年的气候变化中苦苦挣扎。自从陨石撞击地球以来,天气就陷入混乱。松鼠、鸟类、兔子和鹿与植物一样,越来越稀疏,越来越饥饿。现在,估计只有食腐动物才能吃得饱肚子吧。
即使如此,也比坐在拥挤的车库里要好。起初别墅只有我们一家四个人时,已经感觉人满为患。陨灾前爸妈都是大忙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从我记忆起,我们很少睡在同一个屋檐下。醒着时,聚在一起更是不会超过一顿饭的时间。我不是矫情,但确实不习惯一家四口天天二十四小时每一分钟都待在一起。好在别墅有四百多平方米,五个卧室,三个大厅,我如果想要独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局势的急转直下,没过多久家里又有五个人加入。再后来大家从别墅搬到车库,我们上个星期又多了一个小婴儿,现在有十个人了。记得上次这么多人聚会,爸爸专门在酒店包了间百平方米的餐厅,与之相连的洗手间和休息间都比现在的车库大。
离开是唯一的独处方式。
十八个月前,我刚刚结束高中入学考。五百三十三名考生中,我的成绩名列第一,成为重点高中重点班的一名新生,而且还被一个特别暑期项目录取。这个暑期项目由全国核动力学院组织,在着名的核物理学家指导下学习、研讨、参观、实验。只有成绩优秀的中学生,经过老师推荐才有可能加入。成为一名核物理学家是我十岁起就梦想的目标,实现这个目标非常渺茫,但我从未停止过努力的脚步,也一直在进步。
然后,新闻说一颗巨大的陨石正朝地球飞来。这不是一场物种灭绝级的事件,但却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全球灾难。春节放假后,我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我们囤积了整整四辆车的物资,人手一辆悄悄躲在虎云台国家森林公园的一栋的别墅里。我们家拥有这栋别墅十年了,当初以为是一家人度假放松、远离城市的世外桃源,但真正来这里的次数估计一个手就能数过来。
妈妈曾笑骂这是爸爸做的最愚蠢的投资,没想到却成了我们珍贵的避难所。别墅在一片森林公园里,周围零零散散有些靠山生活的村庄。因为人口流失严重,基础设施的建设一直马马虎虎。有了别墅区的规划后,才一边建房子一边修路。后来开发商看到别墅卖的不好,后期建设更是几乎停滞。
陨灾之前,有很多自媒体已经在报道一颗小行星朝着地球飞过来。起初没人当回事儿,直到第一颗陨石降落,世界乱了套。人们才终于陷入恐慌。城市做了最大努力保证治安,但歇斯底里的暴徒还是开始洗劫商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抢劫食物和物资。帮派开始形成,并逐渐控制整个城市。
我们一家四口躲在这栋别墅,因为位置偏僻,没有成为袭击者的目标。我们已经囤积一些生活物资,而且在这里还可以钓鱼、打猎,试着种菜,比呆在城里安全得多,安全到其他人也来加入我们。最先来的是爷爷奶奶,然后是爷爷的堂弟,我和哥哥都叫他三爷爷。最后加入的是三爷爷的女儿,还有她的丈夫谢德升,算是哥哥和我的远房姑姑和姑父。
家里有个爷爷当检察院院长时,亲戚之间的凝聚力会非常强大。爸爸在规划局工作,妈妈是党校领导,于家有自己的政治地盘。三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弟,两个人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因为他父母去世的早,所以很长时间在爷爷家度过,关系非常亲近。成年后三爷爷就开始利用于家在官场的影响力做生意,一直是家里的钱袋子。三爷爷的女儿不逞多让,从小就被当做商界精英在培养。
据我所知,姑姑的老公谢德升一家也很有钱,因为商业嗅觉敏锐,好多次站对风口,积累大量财富。然而,他们家没有政治大佬在背后站台,所以谢德升和姑姑的结合,有些家族强强联合的意思。谢德升本人一点儿也不强,他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唯一谢天谢地的本事是不瞎折腾,没有那些败家的嗜好,而且脾气特别好。只要不耽误自己玩,家里人让他娶个女强人,他也无所谓赞成还是反对。
陨灾发生后,谢家原本有自己的去处可以躲,然而姑姑的强势再次表现出来。她坚持要和自家人在一起,而当时姑姑已经怀孕,谢德升只能陪着她来到山里的别墅。我们家很快迎来第十位成员一一霏霏。
三个月前接连下了好几场雨。说实话,称其为雨实在太温和了。天空像水龙头开到最大,声音震耳欲聋,一场接一场的大暴雨造成巨大山洪。泥石流从山顶冲下来,毁了森林也毁了别墅。幸运的是,别墅旁边的一间车库幸存下来,我们所有人都搬到那里。原本就十分拥挤的别墅现在只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我尽量不抱怨,世界的人口已经少了一半,至少我们还生存着,头顶有遮蔽,肚子里有食物。
但仍然……太挤了,我迫切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当我离开车库时,妈妈坚持让我带上枪。枪很小,放在腰带的皮套里,携带方便。我现在知道怎么用了,但我不太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枪,即使我发现一只鹿或一只兔子,我也不确定是否能射杀它。如果我们饿得够呛,我估计可以鼓起勇气去打猎,但我们还没饿到那个程度。我们有很多补给和物资,河里还有很多鱼,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切都还好。
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
饱受暴雨侵袭的森林变得朦胧潮湿,我边走边扫视着地上的树叶,但发现可食用的东西很少。我既不是农林学家、也不是植物学家,更不是了解草药和根茎的乡里巴人。再过三个月,我就十六岁了。我应该在学校,做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高一第一学期适应得不错,交了几个朋友,大多数老师都很喜欢我。我有机会在核动力院工作,我梦想成为一名核物理学家,我的生活很美好。
现在,我人生目标是安安静静、独自度过两三个小时。
我徘徊了很长时间,对方向或目的地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知道我在车库的东边,只要我能看到太阳,我相信自己就能找到回去的路。我听到了低沉的隆隆声,过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那是河水。我没有意识到已经走了这么远,但没关系,至少这给了我一个可以明确的地标。
随着河水声越来越大,我竟然走出树林。水量比我记忆中的要更大,似乎变成一条湍流。我走在旁边,看起来就像是在观看一条水平的瀑布。冷飕飕的河水上,泛起浓浓的雾气。自从搬到别墅后,我到河边来过几次。爸爸教我如何挑选钓鱼地点,如何钓到河里最大的鱼。山洪爆发后,我就再没来过这里。
我好奇地朝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土壤一下子软了很多,岩石和泥土比我想象的要松散湿滑。不小心,我的步伐没踩稳,朝陡峭的斜坡滑下去,眼看就要栽入湍急的水流。我在头朝下掉入河中之前站稳脚跟,但还是摔倒在堤岸旁。脚踝很痛,屁股也很痛,头更疼。剧烈的冲击吓得我差点儿心脏病发作,好一会儿,我都只能愣愣坐在岩石坡边,抓住一根裸露的树根无所适从。我似乎无法正常呼吸,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会死在这条河的岸边。
好在这个时间不长,头脑稍微清醒后,我能够更准确地评估自己的状况。我意识到我其实没事,只是摔倒撞痛了身体,而且脚踝有点儿扭伤。我相信情况不太糟,也觉得自己还能走路。我会一瘸一拐地回家,下次会更加小心。
我又坐了五到十分钟,终于鼓起力气站起来。脚踝还是有些痛,但能承受我的体重。没有骨折,也没有伤到关节,就是肌肉拉伤,不是大不了的事儿。
爸爸、三爷爷和谢德升今天都在钓鱼,我专门等到他们走后才离开车库。不然的话,他们中的一个,很可能是谢德升,不会同意我单独出门。但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如果我沿着河边再走一会儿,很可能会遇到他们。这比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穿过树林回到小屋要聪明得多。所以,我抓住树枝和树干,沿着河边慢慢挪步,避免再次从碎石岸上滑下去。
我讨厌、讨厌、讨厌……受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无助。我一直是个自理自立的人,陨灾不应该改变这一点。就像陨灾不能让我在拥挤的车库里,无聊而焦躁地坐上几个小时。
我沿着河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分钟,速度很慢。这时,我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出现某种变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发我内心的本能,但我手脚冰凉,手臂上的汗毛突然竖起来。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有什么东西,藏在树林里。我能感觉到,尽管我还看不到。我又迈出一步,寻找可能潜伏在某一处的危险。由于分心,我错踩一步。脚下再次打滑,我摔倒了,重重坐在地上。我不得不挣扎着坐好,固定住自己,以免从河岸上滑下去。
该死,这太荒谬了。我从小就不喜欢运动,体育课一直是我最不待见的学科,运动会也是我最讨厌的学校活动。然而,自从我发现学习也是一个体力活时,我就一直坚持锻炼,增强体质和体能。我过去每天早上都会在跑步机上慢跑,我并不擅长,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身体素质我都有,至少比这幅狼狈样强得多。
树林里的那个东西还在潜伏着。我再次环顾四周,然后站起来。这一次,身后的一个动静引起我的注意。我眯着眼睛,仔细凝视着树荫,直到认出我看到了什么。
一只郊狼。
我立刻进入危机警戒状态,通常我不会担心郊狼会造成生命危险,但我现在孤身一人,而且受伤倒在地上,这只狼显然在跟踪我。他可能和这片树林里的其他生物一样饿得要命,也许把我看作一顿难以抗拒的美餐。我慢慢拔出枪,对准郊狼的方向瞄准。那只狼体型瘦小,看起来不比一只狗大。他很可怜,因为饥饿而憔悴不已。
我的双手开始发抖,我不能,就是不能,扣动扳机。最终,我改变目标在他身边开了一枪。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炸裂开来,枪声在安静的树林里回荡。郊狼迅速后退,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松了口气,放下枪。也许我很软弱,也许我没有在这个新世界中生存所需的坚强,但我做得还不错,至少我没有被郊狼吃掉。没有人会知道我本该杀了这只狼,却在最后一刻心软。我从恐惧中恢复过来,鼓起勇气再次站直身体,立刻注意到树林里有动静。
该死!
那只郊狼又回来了,这次离得更近。他竟然没有被枪声吓跑,非得再次回来寻死!我没有办法,只能对着他举起枪。我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瞄准,也许再来一枪警告就能永远吓跑他?
我试图稳住手,瞄准郊狼,但还没等我开枪,身后传来的一声响亮枪响吓了我一跳。郊狼应声倒地,一命呜呼。我忍不住尖叫,一屁股摔坐到地上。我转过身,看到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朝我走近。谢德升是我三爷爷的女婿,从辈分上说算我的姑父。不过,我从来没有叫过姑父。
谢德升有一张圆圆的宽脸,眉骨很高,嘴唇厚实。和其他无所事事的纨绔一样,他以前脖子很粗,挺着一圈啤酒肚。自从搬到别墅后,他需要做大量的体力劳动,加上食物短缺,他瘦了一圈。为了省事儿,他大部分时候都在脑袋后面扎个小辫子。足够长时,一剪子下去完事儿。
我不喜欢他,现在这幅狼狈样子,更是不想见到他。我信不过谢德升,也信不过自己的脾气。
谢德升一直是那种非常懒惰、悠闲、嘻嘻哈哈的男人。姑姑嫁给他时,我十岁,他二十九岁。据我所知,谢德升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自家公司做份闲差。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在吃喝玩乐。记得以前我见到他时,从来都是坐在沙发上,端着啤酒罐子看电视。总而言之,谢德升是个含着金勺子长大的纨绔子弟。他没什么恶习,但也没有上进心。谢家为他创造的大好环境、社会资源,对他来说就是舒舒服服过日子,无所事事、无欲无求。
这个人很幼稚,经常和我哥哥一边打游戏一边大呼小叫,没一点儿长辈的样子。哥哥从来都是叫他名字,所以我也坚决不会叫姑父,而且他总是在取笑我。我叫于美,第一天认识我时,谢德升就笑嘻嘻问我是像一朵花那么美,还是像西楚霸王的老婆那么美?从此以后他就美人长、美人短的叫我。
美人怎么总是在一直学习,周末也不放松?美人没有朋友么,从没见她和谁出去玩?美人怎么又在担心这担心那,别是有焦虑强迫症吧?美人这么想为核发展做出贡献,还不如鼓动家里人捐钱来的直接呢!
我讨厌极了,从小到大时不时会有些同学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成绩第一被同学叫‘愚昧’,可以说是一种调侃。但谢德升叫我‘美人’,就是明晃晃的嘲笑。很多人说我聪明,但没人夸我好看。见到我,最多就是女大十八变那一套。
我的青春期发育非常晚,十五岁时别说身上长毛,我甚至连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有褪去。直到半年前,身体内分泌系统才想起来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一夜之间,满脑门的青春痘,四肢越来越长,腰越来越细,胸部和胯部跟吹气球似的。情绪也跟过山车似得,我自己都受不了。直到吃了些激素调节的药物,身体才在惊涛骇浪中平缓下来。
因为于家每年都会利用节假日聚个三四次,相隔时间很均匀,所以长没长到让家人忘记上次见我什么样儿,短也没短到看不出变化。而谢德升总会当着一桌子吃饭的亲戚,将我的变化拿出来当话题。逮着机会就嘲笑我,他倒也知道分寸,从来没有拿我身体和样貌开过玩笑,但是说起我的性格和脾气,一点儿不客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他总是说我没苦硬吃、自我感动。
即使在陨灾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时,谢德升和我的大部分聊天也都是在嘲笑我,告诉我不要太担心。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让我别担心整个世界正在崩溃。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愤怒,他躺平放弃自己的生命意义,竟然还怂恿我和他一样!我对这个男人一肚子火,幸亏他和姑姑搬来别墅和我们一起生活后,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当然,谢德升大部分时候都不理我,但比嘲笑要好得多。
我仍然不喜欢他。我喜欢那些认真对待生活的人,无论是陨灾前还是陨灾后。
「你到底在干什么?」谢德升走上前,劈头盖脸问道。
他听起来有点恼火,但不是生气。谢德升的另外一个特点,他的脾气特别软,无论别人怎么对他说难听的话,他都不会生气。
「我不小心伤了脚踝。」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你为什么不杀了那只狼?你现在的枪法足够好,可以打中它的。」
谢德升在赞扬我,也许我应该感到欣慰,但我更恼火的是他的专横。
「我想吓跑它。」
「这只狼饥肠辘辘,仅仅是枪声根本吓不到他。」谢德升走到我身边,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一点儿也不想接受他的帮助,我不喜欢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但他的帮助是最糟糕的,好像他以前对我的嘲弄都变得正确和理所应当。可我仍然坐在地上,脚踝还在抽痛。如果我拒绝他,丑会出得更大。我抓住他的手,谢德升一把将我拖起来。
因为坐的时间有点儿长,我站起来时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
谢德升身上的味道很浓,混合了汗水、泥土和鱼腥的味道。但现在每个人都有气味,清新剂不是必需品,我们存储了香皂和沐浴露,但量并不多,所以不会随意使用。这个世界比以前更原始、更肮脏、更粗俗。我已经越来越习惯,所以即使闻到谢德升浓重的体味,也没觉得是多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我还是退后一步,抓住一棵树支撑自己。
谢德升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回事儿?」
「我告诉你了,摔跤扭伤了脚踝。」
「我是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谢德升听起来仍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困惑。
「我出来找点儿能吃的东西。」
「别再一个人出来了。这里不再安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差点被郊狼咬死了。」
「我没有被差点咬死!」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以前我对他的调侃做出反应时,他总是很高兴。我也不断提醒自己管理好情绪,别上他的当。但今天他这么说太错误了,我不会接受。
「我自己搞得定这件事,不需要你跳出来当我的救命恩人。你想英雄救美,还差得远呢!」
「我在英雄救美么?我怎么不知道。」谢德升的嘴角上扬,好像在掩饰笑意。
毫无疑问,是在笑话我。好吧,这句话确实有点儿错误。
「就算我不是美人,但你确实和英雄边儿都不沾。你不是我的英雄,我能照顾好自己,更不需要你保护我。」
谢德升还在笑,好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解释道:「我们在钓鱼,大家都听到枪声,所以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儿。下次,你一定要瞄准开枪。再犹豫不决,你就死定了。」
「我不会死的,只是那只狼看上去很可怜、很绝望,我没办法下手。」
「你认为我忍心吗?我甚至不喜欢打猎,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需要做很多让我们讨厌憎恨的事情,因为我们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谢德升干巴巴说道,那声音好像劣质广告一样既激动又无味。
「我不需要你对我说教。当你躺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学习,希望有所成就,为这个社会做出点儿贡献。」我知道揭人所短非常不礼貌,但他太让我生气了。我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而且,谢德升也知道我一直都瞧不起他。
「当然。但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花一辈子的时间学习原子爆炸不会再帮助你,我们都必须改变。」谢德升仍然在说教,一点儿没有因为我的侮辱而恼怒,他确实脾气很好。
「我已经改变了。」我忍不住争辩。他还想怎么样?我他妈的就差拿物理书点火取暖了。
「还不够。」谢德升伸出手搂住我,我本能地躲开。他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一副我是个傻瓜的模样,说道:「举个例子,现在我想帮助你,这样两个人就能快速离开这个危险地方,而你太固执了,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我没有一一」我硬生生闭嘴,就连我都能听出反驳很荒谬。
我从来不会为了固执而固执,但我一直要求自尊自强、独立处理问题。即使这会让生活变得艰难,我仍然试图坚持这个习惯。现如今形势比人强,我再固执下去只会坐实谢德升对我的指责。我咬着下唇,退到他身边。谢德升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腰,我靠在他身上,勉强开始走路。
再一次,我真的希望找到我的人不是他。
「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于美,你不必总是在我面前提醒我。」谢德升用更安静的声音说。
「我没有总是在提醒你,但如果你……不喜欢某人,这种不喜欢不会忽然神奇地消失……」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更成熟些、理智些。现在两人住得这么近,天知道还需要多久。我们必须和平相处,不能发生矛盾。这是一段艰难时光,我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闹内讧只会让生活更加艰难,我会更识大体些,又向他保证:「我会努力控制自己,更友好一些。」
「我不在乎你对我是不是友好,就是别因为固执和偏见,拒绝我的帮助,让自己陷入危险。你说的没错,我不是英雄,做不了英雄救美的事儿。但现在,我们谁都不能只靠自己了。」
「好吧。」我没来由一阵紧张,肠胃在肚子里翻搅,对未来的不确定让我有那么一丝奇怪的恐惧。我不喜欢这种不安,不喜欢无法控制的生活。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梦想、我的未来,我的明天甚至不一定比意外来得更早。我以为,至少我的思想和独立还没变,这是我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现在看来,就连这些我也会失去。
我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谢德升一边走一边推开树枝。我的脑海里充满恐惧和焦虑,有太多事情可能出错,有太多事情我无法阻止发生。
「于美,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吗?」几分钟后,谢德升忽然低声说。
我的第一反应是坚决不要,而且心里冒出百十个不甚客气的回应,包括我最想反问的一个:你有什么资格给我忠告?不过为了家庭和谐,我忍住没说,所以尽量克制讽刺的口吻,说道:「洗耳恭听。」
「打住!」谢德升只说了两个字。
我猛地一僵:「打什么住?」
「别再担心、别再焦虑,也别再往脑子里灌些没有用的事儿,你无法想出办法摆脱目前的困境。」谢德升说出最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说道:「我知道!」
「那你干嘛还要想?」
「我无法停止自己使用大脑,好吧?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不想用脑子的时候就能自动关闭。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已尽我所能在改变了。」我抿住嘴唇拼命忍着,但实在没办法阻止自己。我就是不能表达观点的时候,避免对谢德升不刻薄。
谢德升仍然不在乎,说道:「如果这就是你能做得最好,那就太差劲了。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就是人没垮,精神也会迟早垮掉,崩溃对任何人都没有帮助。」
「我不会精神崩溃的。」我冷冷地眯起眼睛看着谢德升,真希望能一把推开他,扬长而去。但我不能,别说扬长而去,没有他扶着,我连站都成问题。
「我们拭目以待。」他的声音有些挑衅。
我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费了好大劲儿才咽下已经到嘴边的反驳。继续这个愚蠢的争论是徒劳的,谢德升不会听我的,他不会理解我,也没有想要理解我。而且,我也不在乎谢德升怎么想。以前他是我隔三差五会见到并打招呼的熟人,一个讨厌的、无足轻重的人,现在也一样。我们只是因为天灾走到一起,唯一的差别是我以后每天都会见到他,每天都要跟他打招呼。我仍然认为他很讨厌,仍然无足轻重。
没错,谢德升永远都是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第二章 谢德升教我开枪一定要爆头。 陨灾后的第六年
我们距离市区正南一百三十公里的车程,沛河从山谷之间流过,一条国道紧挨着沛河,毗邻虎云台国家森林公园,有两个镇子和八个村子。当初为了吸引游客到森林公园游玩,各个村子建了好多商店、饭馆、民宿和农家乐。这些房子大多是两居室的平房或者两三层的楼房,小巧、便宜,但保养得很好。现在这里是一片荒地,就像国道周围其他小镇一样。建筑物倒塌,路面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得千疮百孔。
陨灾之后的第一年,大风连续两个月不停地刮过,整个镇子几乎被夷为平地。那时当地人已经预料到会出现异常天气现象,几乎每个人都在飓风来临前离开家园。五年前的一场暴雨,这里突发山洪泥石流。两股山洪从山上倾泻而下,在谷底冲刷出喇叭状的河沟,大约五百米长,喇叭口则有六十米之宽。
那场泥石流阻断了国道,随后冲入沛河,也冲毁了我们的栖身之所。唯一的好处是山体滑坡、路基塌方,道路多处损毁塌陷,使得这一片地区被完全隔绝。虽然阻断我们和外面的联系,但大大小小的匪帮抢匪、流民灾民也被挡住去路。我们这些年在山上相对安全,就是拾荒时也没有遇见多少人为的危险。
我在颓败不堪的镇子一角静默几分钟,秋天的空气很凉爽,白天时间也越来越短。尘埃和粉屑像熏香一样飘散在空中,一束阳光被勾勒出来,从高处密密麻麻的树枝缝隙中倾泻而下,洒在胡乱堆砌的房屋和院落中。我在这里工作结束后,要走三个小时才能回到山上的小屋。我向谢德升保证过,天黑前一定到家。我自动扫视周围的环境,一只手放在腰带皮套里的手枪旁边、安静探索。
这与我成长的世界不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考试年级第一,数学拿国家大奖,背诵整段的《将进酒》,和哥哥争吵谁能坐在汽车的前座。现在,这个世界让我想起陨灾前的考试卷,还是那种做得一塌糊涂的考试卷。我只觉得不可置信,如此简单的题目,为什么那么多人就是理解不了,错误百出不说,很多答案离奇得可笑。
如今,我再也没有爆棚的优越感,如果我不时刻保持警惕,很可能会死或比死的结局更悲惨。
从小屋步行可抵达的地区有四个村子,比较远的有两个村子,还有两个村子更远,一天往返不现实。离国道最近的两个村子,多年来已经被抢劫者和拾荒者洗劫一空。另外六个被夷为平地,但那些远离主要交通路线的房子,只需费些力气,总能挖出压在瓦砾下的物资。
过去的五年里,我一直在系统地逐一检查这些村子的房屋。起初有很多东西可以找到,甚至还有粮食、罐头可以食用。现在收获很少,不久的将来很可能将一无所获。我的胃里翻腾起一阵轻微的焦虑,这种焦虑从陨灾以来就一直伴随着我。
我尽量无视焦虑,集中注意力思考当下的行动。我默默排除前两次检查过的房子,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进,走了几乎一公里才来到一处房屋。我记得有个扎头巾的大妈住在这附近,她曾经被妈妈雇佣,定期到我们的别墅打扫卫生、整理花园。这个大妈的活儿做得不好,她认为干净不需要打扫的地方,在妈妈眼里总是乱糟糟的。妈妈要不是看她人老实,早就换人干这个活儿了。
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过去的日子更像是幻想中的白日梦,而不是真实发生的记忆。那些人和事,太遥远、太陌生,能出现在脑子里都觉得莫名其妙。而那个偶尔来这里度假的女孩儿,那个聪明、沉闷、安静的女孩儿,那个想成为核物理学家的女孩儿,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我花了三个小时在两栋房屋的废墟中搜寻,其中一个因为屋顶完全被揭开,剩下的一切都暴露在风雨中,所以找不到任何可以挽救的东西。另外一个墙壁向内倒塌,所以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埋在墙下面。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扒开废墟,看到发霉的衣服、窗帘、书籍、家用电器和生锈的厨房用具。
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我在一间卧室找到个布偶娃娃敖丙,除了浮土保存得很好。我抖了抖塞进了我的包里。在厨房里,我发现一袋食盐,脑子里自动闪过初中化学课学过的知识。食盐属于天然矿物质,主要成分是氯化钠,化学性质稳定,所以即便长久储存也不易变质,只要保存的时候不接触水分即可。橱柜里还有几罐豆子和蔬菜,已经过了保质期。罐头食品的保质期比实际标注的保质期要长得多,所以可能还能吃,和盐一起值得带走。
在另一个屋子里,我设法挖出一个装满儿童衣服的塑料储物桶。我花时间仔细检查了一下。两条几乎全新的女孩牛仔裤和三件可爱的上衣,桶底还有几双不同尺码的鞋子。就算现在不适合霏霏,将来某一天肯定会,所以值得带走。
这些东西塞满包里的剩余空间,我已经找到足够多的物资,这次出门不算徒劳。我看看腕儿上的手表,还没到中午。这表既不是电子石英表,也不是智能表,而是名贵奢侈的机械表,用个十年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而且特别准。以前是爸爸在公共场合用来装逼的,陨灾之后真用来看时间了。家里有好几块,一个比一个高级。和那个车库一样,算是现如今物超所值的少数事物之一。
因为时间还早,我决定再搜索旁边一所房子。这所房子在风吹雨淋之下非常脆弱,所以来回走动有些风险。谢德升会告诉我不要费心,但他现在不在这里。
我在一个浴室里找到一瓶超大号的洗发水和沐浴皂,还有一个用塑料袋装的完好睡袋。我暗暗庆幸今天的明智决定,更加仔细地搜查这所房子。但当我走进卧室时,一堵墙忽然倒塌。我差点没及时躲开,吓得赶紧退出来。我脑子里能听到谢德升的声音,告诉我留在这里是愚蠢的,不值得继续冒险。
我身上能带的东西已经足够多,该回家了。我背好巨大的背包,穿过村子废弃的街道,朝回家的方向快速前行。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让我猛地停下来。我仔细聆听,探明声音的方向,然后跑进附近的一所空房子里,躲了起来。
这个村子已经没有人居住,据我所知,除了我、谢德升和霏霏,小屋周围八十公里内没有其他人。唯一可能是某个拾荒者,或穿行国道的路人。他们也许是无害的,但也许是土匪强盗。从我躲避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东西,所以我冲过小路去了另一间房子。那里四周都有保护,我可以从窗户往外看。很快我就锁定目标,不远处有三个男人正在一家小卖部门前扎营。
我可以肯定,那家小卖部里什么都没有。陨灾发生还没一个星期,小店就被抢劫者洗劫一空。三个男人四五十岁,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些人不是蝗匪。蝗匪的样子通常很容易辨识,他们看起来没有多少戾气,有点儿像以前在工地上搬砖的老好人。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以貌取人最愚蠢,我在判断人性上也许谈不上聪明,但也够用了。
他们旁边有辆锈迹斑斑的面包车,两周前我来村里时,这辆车肯定不在这里。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能用的车了。这个地区到处都是被遗弃的车辆,但没有一辆有汽油。我既好奇又警惕,继续观察着。那些人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人手拿着一个啤酒瓶,不时举起来喝一口。
他们在哪里找到的啤酒?从哪里弄来的汽油?他们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我能听到他们在低语,但听不清交谈,所以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又悄悄挪到另一间卧室,那里有一扇破窗户,我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越听心越沉,这些不是好人。他们在谈论昨天突袭的一户人家,在那里发现很多物资,啤酒就是从这户人家里得来的,他们正在啃的牛肉干也是。事实上,车里的物资都是从那里来的。他们还得意地回忆了不起的突袭,杀害了那户人家的所有人,包括一个十岁的孩子。
他们只有三个人,虽然身上没有我所熟悉的犯罪气息,但他们曾经是蝗虫匪帮。那些匪帮成群结队,有些人数多达千人。他们四处游荡,像蝗虫一样,杀死并摧毁他们发现的一切。两年前,在他们掠夺的资源消耗殆尽后,这些团伙大多解散,但仍有许多小团伙不时出现,这些人很可能是其中之一。
我得小心点儿,如果他们找到我,我就玩完了。一下子给我个痛快还算幸运,怕的是让这些人生擒活捉。我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赶紧逃离,谢德升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事实上,他会坚持我这样做。我仿佛已经看到谢德升咬牙切齿地低声命令我偷偷溜走,保证人身安全。但他现在不在,而且还有一辆可以开的车,更不用说车上装着那么多有用的物资。
我默默观察并倾听了一个多小时,几个男人像是断定自己很安全,不停地大口喝着啤酒,互相吹着牛。这时,他们发现一条狗,小心翼翼在他们周围徘徊,憔悴、紧张、颤抖。那是一只眼神悲伤、耳朵耷拉着的杜宾。
几个男人向杜宾扔空瓶子,空瓶子扔完了就捡起手边的石头或砖头。当他们吓到狗时,会哄笑取乐。当他们打中杜宾,听到狗狗哀嚎时,又会鼓掌欢呼,就像在打篮球投了个三分球一样。每次,这些人朝狗狗扔石头都会让我生气,直到我怒火冲天、气得发抖。我打定主意要把那辆车从他们手中夺走,这些人不配拥有它,这些人根本不配活着。
根据他们的谈话,三个人计划晚些时候离开,继续向西寻找食物和汽油,我能想象更多无辜的人会遭到他们的杀害、强奸和掠夺。我要阻止他们,如果我小心谨慎,就一定能做到。爸爸曾经训练过我,所以我的枪法相当不错,快速瞄准并开火击中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在他们从地上站起来之前,我就能杀死这三个人。
然而,他们加入匪帮多年,就是分散出来,也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毫发无损,而且还能有滋有味喝着啤酒享受杀戮,意味着三个男人并不愚蠢也能力高强。如果稍微疏忽,给他们任何一个人机会,很可能会逮住我,或者让我受伤。
即使是轻伤也可能意味着死亡,我哥哥那么强壮一个小伙子,陨灾两年后,不过是从一处一米高的岩石上失足摔下来。当时没有医生或医院,所以三个月后死于我们无法治疗的感染。我不会冒着被枪击的风险,尤其不会为了一辆车这么做。我还有一背包的物资要运回家呢!
我继续等待,又一个小时过去。这些家伙还忙着大吃大喝,显然打算在一个下午喝光找到的所有啤酒。如果他们喝得够醉,我就不用费很大劲杀掉他们,并且夺走车和物资。形势对我非常有利。
终于,其中一个高个子站起来,嘟囔着要找个地方拉屎。另一个人仰面躺着,闭着眼睛,大概在打瞌睡。第三个人仍然很清醒,逗弄着狗,给他一块干肉,引诱狗狗靠近,然后向它扔石头。我迅速做出判断,这是我的机会,每个人都放松了警戒,唯一一个守卫的,也被可怜无助的狗狗吸引了注意力。
我掏出手枪,悄无声息地从房子的侧门走过去,然后绕了一圈,尽可能靠近汽车而不被发现。我朝那个去拉屎的人走过的方向看了看,没看到他的踪影。于是,我绕过房子的拐角,瞄准我的枪扣动扳机,一枪打死正要向狗狗扔砖头的男人。我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偏离角度。正躺在地上打瞌睡的人被枪声惊醒,但他还没来及反应,就被我一枪击毙。
我飞奔跑向汽车,冲向驾驶座。汽车的三个车门都是大大敞开的,我估计是这些恶人多年积累的经验和习惯。如果发生任何危险,可以快速开车离开。他们是对的,杀和被杀确实是瞬间可以转换的现实,节省出的一两秒很可能救过他们好几次性命。
这会儿,敞开的车门正好帮助我快速隐藏,第三个人肯定听到枪声。我透过车窗仔细观察,很快一个愤怒的声音朝我越来越近。他出现在视野中,笨拙地挥舞着猎枪,牛仔裤松松垮垮悬在腰部。在他发现我之前,我毫不犹豫开枪打死了他。
三人都是一枪爆头毙命,尸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是谢德升教给我的。女人在这个世界是弱势群体,所以一定要朝头部开枪,这样对方永远没有机会站起来还击。我害怕死亡,对于杀戮恐惧无比,但是很大一部分意识似乎已经接受。死亡是最稀疏平常的事情,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于非命,包括我自己。
终于,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检查车子引擎。很好,钥匙就在车里,汽车轻轻松松启动起来,而且仪表上显示还剩半箱汽油。我手里拿着枪,让发动机继续运转,下车先将我的背包扔到后座,然后捡起那些人的武器、剩下的几瓶啤酒和他们正在吃的牛肉干。
当我听到一声呜咽时,我瞥了一眼,那条杜宾从车边探出头来。我撕下一段干肉,把碎片扔给他。狗狗跑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
我又扫了一眼周围,确保没有落下其他有用的补给或食物。我爬进车里,一门心思尽快离开。我正要关门,那条狗吃完后,立刻向我走来,用最可怜的期待眼神凝视着我,尾巴轻轻摇了摇。我愣了几秒钟,犹豫不决。有很多理由不能这么做,我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再养活一张嘴就是自找麻烦。谢德升不会喜欢,一点也不会。
我在过去五年里变了,变得坚强,也变得冷酷无情,再也不是不忍杀生的于美。现在,当我需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结果这三个劫匪的生命,我连手都没有抖一下。然而,看到这只狗,我发现自己没有以为的那么冷酷无情。这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我没办法判断,但确实暗暗哀嚎一声,做了个手势,嗓子里发出一声啸叫。
杜宾非常聪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叫了一声,跳上汽车,从我腿上爬过去,到达副驾驶座。他像个好孩子一样坐直身子,对我喘着粗气。
「回家后,我可有麻烦了!」我告诉他,给车挂档调头,朝相反的方向行驶。「所以,你最好有本事养活自己。」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舌头伸到嘴边。
「别指望狗盆,你得自己去觅食……对你来说不会是轻松的生活。」
杜宾不顾我的警告,仍然稳稳坐着。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你跟我走。无论我们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都比你现在的生活要好,所以我们回家吧。」
第三章 谢德升不喜欢我冒险。 三个小时的徒步,开车只需要三十分钟。如果路况好一些,那就更快了。这条路原本就是碎石路,现在路面因为年久失修而被破坏,大多数时候只是泥土和泥浆。面包车不大,过去经常看到快递员开这样的车到处送货。我自从搬进山里后就没开过车了,所以走这条路的急弯和陡坡时,对我来说还是不太习惯。
不过,面包车性能很好,跑得很快。当我安全无样将车停在小家旁边时,心里既高兴又兴奋。
这里曾经是别墅的车库,宽三米,长六米,旁边还有个八平方米的杂货间。别墅没毁之前,我们用车库储备生活物资。泥石流毁了主屋后,我们全都搬到车库。谁都没想到这个朴实无华的车库竟然如此坚固,陨灾发生后的这些年里,一直稳稳矗立着,保持得很好。
现在成为我们唯一的安全家园。
有一段时间,我们有十个人挤在这座车库里。爷爷奶奶睡在一张大床上,姑姑带着霏霏睡在一张架子床的下边,我睡在上铺。三爷爷睡在沙发上,爸爸和妈妈、哥哥和谢德升,睡在外面的帐篷或车里。我曾经抱怨周围都是人,曾经渴求安静和独处。讽刺的是,现在我的世界只有三个人。
一屋子的亲人接二连三失去生命,没有医院、医疗措施、以及必须的药品,我活生生见证了生命是多么脆弱不堪。起初我会因为失去亲人痛不欲生,之后那份心痛一点点缓解,再后来竟然还有一丝解脱。我发现人在极端情况下,就连痛苦也会一天天走下坡路,慢慢衰退,最后变为极为平常的事情。我开始羡慕那些我们埋葬的亲人,至少有人为他们料理后事,至少他们已经脱离苦难。
现在,这里只剩下三个人:我、谢德升,还有他的女儿谢霏。她快五岁了,我们都叫她霏霏。
我下车时叫了一声,但没人回应,他们应该去河边钓鱼了。我把狗放出来,让它在房子和房子周围吸吸嗅嗅,熟悉环境。谢德升今天早上打满一桶水,刚好可以派上用场。我找了一个旧金属碗,倒进去一些水,放到地上让它喝水。
我先是走到别墅废墟的东南角,那里埋葬了我的七个亲人。很久以前,谢德升用弯刀砍了些小树,建造这间单坡墓棚。棚顶用枯草皮覆盖,侧面用石头和木板条搭起来。我又用泥巴糊住夹缝处,在树皮上刻下亲人的名字。每一次拾荒回来,我都会到这里拜一拜。不仅谢谢他们保佑我安全到家,并且能够获得足够的生活物资。我一辈子都在接受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但祭拜亲人和迷信无关,我迫切需要和逝去的亲人仍然保持某种方式的联系。
我在里面跪了一会儿,对每个人说了几句话。我注意到掉落在周围的枯叶已经被清理,还摆放了些用野草编织的手工小玩意儿。谢德升去钓鱼前,一定带着霏霏来过这里。
我开始卸货。
三个混蛋显然把他们杀害的那个家庭洗劫一空,面包车里有衣服、床上用品、碗碟和餐具,还有几支步枪和大量弹药。
储藏食品的人显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除了很多蔬菜和水果罐头,还有大袋的玉米、紫米、高粱、燕麦、荞麦、麦麸,全是既顶饱又耐放的粗粮。好几罐密封的天然蜂蜜、白糖,一点儿没有发霉变质。一个大布袋子里装的是干菜、干菇、干木耳,这些东西可以常温保存,吃的时候用水浸泡,还特别营养。陈皮和阿胶不能当饭吃,也不适合霏霏,但给我们两个助消化、补身体也挺好。看到几瓶醋时,我更是笑出声。这可是一种没有保质期的调味剂,放置时间越久,味道就越香。
这些都是我们的生活必需品,然而物资来自一个无辜的家庭。他们被残忍地杀死,现在一切都是我们的。我既高兴,又无比内疚。
我们的橱柜和壁橱被塞得满满的,一些男人的衣服可能适合谢德升,还有一些我也能穿。虽然没有小女孩的衣服,但我已经在这次搜寻中为霏霏找到一些。我把她的衣服铺在床上,又仔细清理了敖丙娃娃,让布偶看上去更可爱一点。
我刚收拾完,就听到有人走近。因为立刻听出是谢德升和霏霏的声音,所以我没有特别紧张。我小心翼翼把娃娃放在霏霏的床上,走到外面迎接两个人。
「阿美,阿美,你回来了!」霏霏一边跑一边叫,长长的辫子在身后飘扬。她睁着大眼睛盯着面包车,问道:「阿美,这是什么车?」
我的名字叫于美,但霏霏一直叫我阿美。从辈分上说,她是我的小表妹,应该叫我姐姐。霏霏说话很晚,我们一度担心她自闭。有一天忽然口齿不清地开口叫我阿美,除了高兴,我们根本不去要求更多。后来她能够正常说话和交流,我们长松一口气,也没有再费心纠正她对我的称呼,由着她怎么称呼我都没关系。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以前从未见过面包车,别墅旁边停放了六辆汽车。自从充电桩失灵后,其中四辆电车就停在棚子后面。还有两辆用油,油箱空了之后,也被弃到一边,再没理会过。
我告诉霏霏:「这是一辆面包车,就像一辆汽车。这种车前面没有突出的发动机,后面也没有明显的储藏间,像一个面包,所以叫面包车。」
我忽然想到霏霏也没见过面包,好在她的注意力全在车子上。
「这车是从哪里来的?」她仍然惊奇地盯着车,然后朝我走来。
霏霏的轮廓更像谢家人,尤其是眼睛和鼻子,非常像爸爸。我把她抱起来,让她透着车窗朝里看。谢德升的目光和我相遇,他一直慢慢跟在霏霏后面,眉毛微微扬起,问题不言而喻。
「我在山下的村子里找到的,里面有汽油,还有其他东西。霏霏,回屋看看啊,桌子上有一包豆豆糖,我保证你会非常喜欢!」
霏霏尖叫着跑进屋查看,谢德升靠近我,眉毛扬得更高了。
「我在村子里遇到三个劫匪。这伙人两天前洗劫了一户人家,杀了所有人,劫走他们的东西……我结果了他们。」我低声解释,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自从认识谢德升,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令人讨厌又懒惰的纨绔子弟。不仅如此,他还很愚蠢,竟然在陨灾之后让姑姑怀孕。照姑姑平时的个性,一定会在这个非常时刻打掉孩子。然而,当他们发现姑姑怀孕后,已经没有条件打掉孩子。谢德升有父有母,有自己的家和去处,但姑姑是个强势的女人,一定要和娘家人在一起。谢德升关心妻儿,所以和她加入了我们。
原本的计划是暂时居住,等到有更好更安全的选择,他们会搬去其他地方。泥石流发生后,道路被毁、联系中断,这个选择就被完全搁置了。霏霏半岁时,姑姑死于感冒发烧,这个女孩对她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
「我不是说过,不要把自己陷入危险,尤其不要和危险硬扛吗?」谢德升问道。
「嗨,我很安全。我人在这里,毫发无损,不是吗?而且我还收获了一辆车和许多物资。」我为自己争辩。
「你不可能偷偷离开吗?」谢德升一针见血,严肃瞪着我。
是的,我可以逃走,但我认为这个风险是值得的。我从不喜欢谢德升挑战我的决定,我们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没有理由必须听他的,尤其是我有充足的理由。他不喜欢我冒险,即使是值得冒的险。他也不喜欢我杀人,因为杀人会让我非常痛苦。可现在这些都改变了,我可以杀人,尤其是像今早那些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伤害其他人,我会毫不犹豫替天行道。
然而,谢德升仍然不喜欢。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他没有表达自己的不满。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生性随和,从不挑起冲突。但当冲突来临时,他不用说话也能表达自己的意见。
谢德升的父母是商界翘楚,可越是优秀的老板,父母当得就越失败。他们养出一个纨绔也许颇为无奈,但也有自己的办法。总是有别的父母养出一个精明睿智的女儿,刚好娶回家为家族生儿育女。不光是增加家族力量,而且还能保证下一代继承优秀品质。
从某种程度说,我爸妈也是这样的模式。妈妈强势,爸爸一向很顺从妈妈,只要不耽误他玩儿,怎么都好。爸爸非常喜欢户外活动,钓鱼、打猎、露营。没想到这些他平时玩的事儿,都成了陨灾之后安身立命的本事。爸爸和谢德升也能玩到一起,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的爱好:射击。两个人经常去靶场比试枪法,平时也会互相交流,炫耀自己收集到的稀罕枪支。不过,爸爸喜欢射击是因为打猎方便。谢德升就是单纯喜欢这项运动,和国家级运动员、教练员走得更近。
谢德升能够得到的资源都是一流的,但他就是图自己高兴。从来不争,更谈不上努力。躲到山里后,家里人各个对生活的巨大反差怨声载道,包括我在内,但谢德升除外。他如此之随遇而安,我私下里觉得这是从小到大,无欲无求的个性帮了忙。我从未遇到过能让我如此内疚的人,就连我妈也不会,而我冒险杀人劫车还不是最难启齿的事儿。
「哦,还有一件事儿,」我环顾四周,那只狗刚才跑走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儿。我没有时间为这个消息做任何铺垫,霏霏忽然在屋里喊叫:「大狗!大狗!这里有一只狗狗!」
谢德升的眉毛比刚才翘得更高了。
「它……它……非要搭我的车一起回来。」
谢德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霏霏从小屋里冲出来,狗狗兴奋地跟在她身后。
「这是你带回来的狗狗吗,阿美?」
「是啊,我在村子里看到它,没有人照顾它,所以它想和我一起来这里。不过,我们得问问你爸爸,看这只狗狗能不能留下来。」
霏霏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爸爸,期待地问道:「可以吗,爸爸?它已经很喜欢我了,你如果让它离开,它会很难过的。」
这只狗似乎和孩子相处得很好,当霏霏伸手去玩它的耳朵时,它一点儿不介意,也没有退缩。狗狗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知道我们在等待答案。
谢德升斜眼看着我,更多的是不耐烦而不是恼怒,然后把目光转向女儿和狗,柔和地说道:「只要这只狗表现好,不惹麻烦,就可以留下来。现在我们还不了解这只狗,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我们总是要小心谨慎。陌生人如此,陌生的狗也一样。」
我想插嘴说遇到这只狗后,它的表现非常乖,即使是那些虐待它的恶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攻击性。不过现在谢德升在教育女儿,而且说得有理有据,我最好还是不要提出异议。
「我明白。」霏霏严肃地点点头,伸手更小心地拍了拍狗的脑袋。「安静躲起来是对付陌生人最好的办法,但它是一只很乖的狗,我敢肯定。」
「我们拭目以待。」
「我给你带回来一些礼物,你看到了么?就在你的床上。你去看看啊,爸爸也能趁机更好地了解这只狗。」我告诉霏霏,分散她对狗狗的注意力。
「礼物?你给我带回来了什么?」她的注意力转移,飞奔回小屋。
谢德升没有说话。
「抱歉,我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它不断靠近那几个劫匪,想讨些吃的东西。可那些人不停伤害它,我不能就这样把它留在那里被虐待。」
「我知道你不能。」
我无法从谢德升的表情里看出他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做,但他一直建议,我需要做任何事情照顾自己,即使这意味着我们不能照顾别人。很多时候,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就必须冷酷无情。这不是很糟糕的建议,自陨灾以来,世界已经变得满目疮痍。我可以非常善于为生存做出艰难的选择,也许我应该对狗更冷酷无情,但我没有。
如果谢德升希望我们冷酷无情,他可以自己做,我会听他的。
谢德升蹲下身子,与狗狗的视线齐平。狗狗直直坐着,好像知道自己正在被评估。谢德升突然做出一个朝狗狗出拳的动作,狗狗立刻后退一步,但没有咆哮或猛扑向他。
谢德升抓着狗狗的耳朵后面,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吗?」
狗狗没有吭声,谢德升又摸了摸狗狗的脸,张开它的嘴。他把手指放在牙齿之间,那只狗狗没有咬下去,甚至没有挣脱。
谢德升站起来,说道:「好吧。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并不具有攻击性,但要留意一段时间。而且,它将不得不自己寻找食物。」
「我已经告诉过它了。」
谢德升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告诉过它吗?」
「是的。但无论我们能给它什么样的生活,都会比它目前的生活更好。」
「我会和霏霏聊聊,这样她就不会对这只狗太过依赖。我们要给它起个名字么?」
「我不知道,我们也许应该问问霏霏怎么想?」
「我宁愿她不要给狗起名字,万一这只狗有个意外,她会受不了的。」谢德升毫不犹豫拒绝,他的顾虑不是无中生有,我非常能够理解。无论这个男人多懒散倦怠,他非常爱女儿,不是说抱在怀里玩一玩、逗一逗的爱,而是真的承担责任,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保护。
「好。既然这是个小伙子,叫虎头怎么样?」我想起这只狗很像我很久以前在网上见过的一只警犬,那只警犬叫虎头。
「很适合杜宾的名字。」谢德升的嘴角又翘起来,他总是这么笑。
决定之后,我走进小屋,想听听霏霏对她的新娃娃和新衣服有何看法。
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们忙着清理、去骨和切开谢德升和霏霏抓到的鱼,然后做成条儿晾干。谢德升煮了一条鱼当晚餐,我们又开了两个罐装豆子。这是一顿相当不错的晚餐,霏霏抱着娃娃兴高采烈吃完了自己的食物。
吃完饭后,我给霏霏洗了个澡。谢德升先清理院子,然后抱着霏霏放到床上。
没一会儿,谢德升走出来,说道:「霏霏想让虎头和她一起睡觉。」
「是啊,但虎头还没准备好睡觉。」虎头还在院子里四处窥探,熟悉所有的新气味和新环境。
「虎头看起来脾气很好。」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会是个好伙伴。」我一边说,一边清理扫把上的骨头和鳞片。
「不要太依恋。」谢德升提醒道。
「告诉我这些不会有什么用。」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谢德升摇摇头无奈地说,看着我在忙碌,他又道:「你今天收获颇丰。」
「是的,但大部分都是从劫匪那里抢来的。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捡了,至少附近的村子没有。」
「我知道,我也不知道鱼能在河里坚持多久。」
我们俩都没再说什么,这是现实。我们与世隔绝生活了这么久,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们靠近一条大河,那里的鱼供应不容易枯竭。二是山下的几个村子没有人却留下些东西。当这两样都快没有时,我们将不得不像这个地区的其他人一样离开。另外,霏霏现在还好,但很快她就需要其他孩子了,她不能一辈子只和两个大人生活在一起。
据我们所知,很多人都向西走,那里应该有些完整安全的社区。我们一直都明白,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只是暂时的。然而,收拾行李搬到其他地方会非常危险,我们还没准备好。
外面天色渐暗,我转过头,听到身后树林里有沙沙声。谢德升迅速走到我面前,用他的身体挡住我,不让我看到外面动静。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低声嘱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我叫上虎头,走向门口,进屋前把一根铁棒支在原处。
霏霏已经睡着了。现在才晚上八点,如果没有陨灾,她的睡觉时间太早了。不过,天色已暗,这一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于是,我走进与霏霏同住的房间,洗漱并换上睡衣。谢天谢地车库旁边有间储藏室,虽然只有巴掌大点儿,但也能放下两张单人床。不光是给霏霏和我睡觉,而且也能和谢德升各自有些隐私空间。
虎头跟着我,我钻进被子里后,他跳上了我的床。我不忍心拒绝,所以虎头蜷缩在我的床脚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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