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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江湖梦】(41-50)作者:潜木

海棠书屋 2025-04-04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四十一)痴情怨因在小金台上大败于云鹤派的若水,岑苔心有不甘,马帮事务也无心去管,一连几日夜宿在烟花柳巷,白天饮酒看戏,晚上观艳赏舞,马帮属下来请了几轮都请不回她,大有乐不思蜀之意。这日她正闭目听着曲
(四十一)痴情怨

因在小金台上大败于云鹤派的若水,岑苔心有不甘,马帮事务也无心去管,一连几日夜宿在烟花柳巷,白天饮酒看戏,晚上观艳赏舞,马帮属下来请了几轮都请不回她,大有乐不思蜀之意。
这日她正闭目听着曲子,坐在身旁的美人剥了颗荔枝递到她面前叫喂她,岑苔也不拘泥,张口吃了,低头要吐核时,那美人却笑吟吟伸过手来,让她吐在她的掌心就好。
“你是?”岑苔打量着这个别有用心之人。
“妾身柳扶风。”
岑苔盯着她沉思一会儿,知道自己不曾召过这人服侍,眼下她不请自来,怕是另有所图。一曲唱罢,歌姬笑着揽上岑苔脖子,看向柳扶风,为岑苔引荐道:“柳姐姐曾经可是烟雨楼红极一时的头牌,当时可是有无数世家子弟为见她一面不惜豪掷千金呢。”
“柳扶风,弱柳扶风。”岑苔重新审视起面前女人,但见她布衣裹身,发不纹饰,整个人素得跟白菘似的,在张灯结彩人人华衫的青楼里穿得如此质朴,想来日子过得不怎么顺遂,“这名字倒配你。”
“寻我何事?”岑苔开门见山地问她。
柳扶风也不再旁敲侧击,朝她跪了一拜,求她为自己赎身。
岑苔笑了,冷漠地问道:“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替你赎身?”
“妾身听闻少帮主为人乐善好施,是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妾身不久便要被强卖进赵府,少帮主在小金台上将赵黄耀打得落花流水一事人尽皆知,他再见你时定会惧怕,纵观此地,也只有少帮主才能救妾身于水火了,妾身求求……”
听她提起小金台,岑苔就想到自己败给若水之事,气不打一处来,她弯腰捏住女人下巴,面色冷淡道:“我再乐善好施,也不等于你就能以此来胁迫我助你,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最讨厌别人逼我做事,抱歉了,我不能帮你。”
被推开,女人跌坐在地,倒也没哭没闹,早就料到有这一遭似的,站起来温婉一笑,行礼离开。“是妾身逾矩了。”
女人走后,见岑苔始终阴着个脸,几个歌姬察言观色,以为她不喜柳扶风,遂都说起了她的坏话,巴不得赶紧跟她撇清关系。
“她怎么这样?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不请自来,还说走就走。”
“少帮主你是不知道,她年青时当花魁那会儿就惯会装清高,死守着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一直拖到如今。”
“要么说天道好轮回,瞧她如今怎样?一把年纪了卖又不肯卖,嫁也嫁不到好人家去,成日在楼里混吃混喝,我早瞧她碍眼了,嬷嬷好不容易给她寻了个当地的富户,她倒好,还不领情,寻死觅活不肯嫁,真真白眼儿狼。”
“一把年纪?她多大?我瞧着她挺年青的。”岑苔问道。
歌姬答:“二十六七了,还不大?”
岑苔嗤笑:“若是男子,二十六七还是羸弱之年,怎得换作女子,就是年纪大了?”
歌姬不知如何辩驳,只能拿老一套说辞来搪塞:“男的是男的,女子是女子,怎能相提并论?”
“你在说自己不是人,还是在说男的不是人?”
“没,没有,妾不是这个意思。”见岑苔脸色不对,几个歌姬战战兢兢。
“既然都是人,那为何要偏袒一方而压榨另一方?男子二十才算成年,反观女子,十四五岁便要嫁人生子,她们都还是孩子,却迫不及待要她们去生孩子,不让她们读书,不教她们明理,嗬嗬,原来是打得这种吃干抹净的主意啊,可怜你们长到如此年岁,却仍不明白谁才是造就你们苦难的罪魁祸首,放着始作俑者不骂,反而辱骂一个同受煎熬的姊妹,何苦来?”岑苔唰地起身,比起小金台落败,这些歌姬的惧强凌弱之态更令她深恶痛绝,若事先知道她们是这等自戕自害的人,她决计不会要来牌子。
走至廊外,四处找寻柳扶风的踪影,奈何楼中人头攒动,她一时眼花缭乱,遍寻不到人。
马帮的属下这时又跑了上来,较先前时候变得火急火燎,他停在岑苔身旁,一边擦汗一边传话:“少帮主,大事不好了!盐帮带人占了我们的码头,手里还拿着官家的允诺书,说什么朝廷把那块码头雇给他们了!”
“什么?”码头是马帮在当地站稳脚跟的基石,光是包揽漕运一项,一年就能净赚三千万两,加上七七八八的外船停靠贩货费用,怎么也得五千万两了,码头没了,就等于这五千万两要拱手让给一直跟她们不对付的盐帮,岑苔怎能答应?她听完飞身下楼,没几步就跃至马背,“驾”一声驱马疾驰回府。
下马落地,抬头看着这座几年未进的依旧挂着裘府牌匾的宅子,岑苔犹豫再三,还是踏了进去。一路走来,颇为感触。昔日裘远兆在时,裘府门庭若市,来攀关系者数不胜数,自裘远兆死后,裘府没了主心骨,那些见风使舵的客人都觉得靠黑夫人一介妇人是撑不起整个马帮的,遂都投向了如日中天的盐帮赵府门下,走的走散的散,裘府渐渐变得门可罗雀。
今日却不同,平素冷清的裘府,今日竟格外热闹。
岑苔方踏过门槛,府外突然吹吹打打走过来一批人,她转头看去,见不知是哪家的迎亲队伍,一路放着鞭炮吹着唢呐,轿夫抬着扁担聘礼,浩浩荡荡百余人一齐往这边儿来,岑苔预感不妙,她特意等在门前,果然见这支队伍停在裘府门口。
她问:“你们这是迎谁的亲?”
领头的笑道:“裘府又没住着别的女眷,当然是迎的黑夫人了!”
岑苔瞪圆了眼:“谁派你们来的!”
那领头的嘿嘿一笑:“自然是盐帮的赵屠雍赵帮主了!”
岑苔大怒,指着他们道:“将这些哪里拿来的还到哪里去,裘府没人会嫁到盐帮!”
“你说了可不算,这是黑夫人亲口答应的事儿,礼我们已经送到,副帮主稍后便会来接黑夫人到赵府,小的走了,烦请少帮主去催催您的干娘。”盐帮的人把聘礼一放,贱笑着走了。
岑苔怒不可遏,拔步冲进主院,见黑夫人已然穿好嫁衣端坐中堂,不必再问,她见此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更加气愤,一口怒气郁结于胸,不吐不快,吐了又自觉矫情。于是呵退仆役,将人拽离大堂,关进寝屋,质问她为何如此水性杨花。
“裘远兆死了才没几年吧,你就这么寂寞?你等不及就要再嫁了是么?”
“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干娘。”
黑夫人这冷漠疏离的语气彻底逼疯了岑苔,人一疯,便什么世俗伦理都不顾了。
岑苔突然大笑,笑中带着令黑夫人顿生恐惧的癫狂,“是,你是我干娘,但裘远兆没把你带回来之前,你他爷爷的什么都不是!我那时就是少帮主了,我如今还他爷爷的是少帮主!我到底图什么?”权力与情欲的取舍问题一直以来都烧得岑苔脑仁烫疼,她笑,又不像在笑,“先是裘远兆那个废物以孝悌之名利用我,再是你——你用你自己来利用我,你们凭什么?马帮明明是我一手发扬光大的,你们凭什么坐享其成又半点不肯付出?!”岑苔掐上女人脖子,下一瞬,她凉薄的亲吻接踵而至,“黑牡丹,裘远兆在时你才是我干娘,他不在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就是马帮的一件摆设,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嫁过去,就能决定马帮的生死兴衰了?可笑!”
“我愿意捧着你,你才尊贵无比。”岑苔在癫狂中撕烂黑夫人身上的衣物,丝绸从对方肌肤上剥离的一刹那,岑苔心中升起一股灭神般的快感,“我能供起你,也能亲手砸烂你,没了我的朝奉,你什么都不是。”
“荒唐……你荒唐!”黑夫人死死抱着胸前的几缕碎布,她转身往外跑,门只开了道缝就被岑苔从身后抱住。对方牢牢将她锁在怀里,没练过武的人对上江湖练家子到底吃亏,黑夫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力气,任对方擒着她将她压在门上。
炙热的吻从背部一路滑上肩头,岑苔咬上女人耳垂,合着两片唇慢慢地磋磨。
“我见你第一眼时,就想对你这样做了。”
“你无耻!”
“我若当真无耻,就不会忍到现在了,是你逼我的,你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愿再眼睁睁看着别人拥有你,裘远兆可以,赵屠雍那个老匹夫也可以,那为什么我不行?!”
“异类!”
“我是异类,我是被他们骂着异类长大的,既然那些废物都敢肖想你,那凭什么我不能!?”
岑苔一声不响地进入了她,黑夫人贴着门忍不住地战栗,坚韧的性格使她并未叫出来,反倒是岑苔惊咦了一声。
“裘远兆没碰你?”
“他没命碰我。”黑夫人右手成爪,抓向身后之人,“你碰了我,也要没命!”
“是你杀得他!”岑苔后知后觉,她钳制住她袭向自己的手,在她指甲缝间发现了些剧毒的粉末,若这一击被她得逞,岑苔料定自己没有命活。
得知真相的岑苔非但不惊讶,反而有一丝惊喜和解脱。黑牡丹亦不是好人,这样一来,她对她做的事,是不是就可以算作是替天行道了?岑苔没那个脸皮偷梁换柱,错事就是错事,她敢做,就敢认,大不了两人一齐错下去。
单手钳着黑夫人两只手压在她头顶之上,岑苔另一只手狠狠地、报复一般地蹂躏着她的嫩处,每次破入都是一贯到底,每次离开皆要磨过壁上褶皱,“你到底是谁!?”她逼问。
黑夫人鼻息不稳地喘息着,纤腰在折磨下抖动轻颤。
尚且稚嫩的私处在对方手指的攻伐下湿漉涟涟,不难受也不好过的感觉自小腹传开,穴里异样的肿胀感使得她但凡开口,必是怪异又走样的细吟声,令她羞愧又着恼。

(四十二)拒还亲

后颈被扼得生疼,与自小练武之人的力量相差太大,黑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兵行险招。
她双眸噙泪,转头哭诉着疼。
岑苔见她如此果然心软,松了她的后颈,手刚从穴中出来,下一瞬,黑夫人就双手成鹰爪状疾袭向她。
岑苔轻松挡下几击,在被打落束发的发带后,长发散落满背,她愤怒地钳制住黑夫人的手腕,将她死死抓牢在怀里。
“你觉得你能打过我?”她嘲讽道。
黑夫人胸前仅剩的两块碎布也被扯去,她如今真是赤裸暴露在这个义女面前了。
岑苔将人翻转过来,低头吻住她唇角,意料之中,吻落下那刻,黑夫人的巴掌就紧随而至。
“啪”的一声,响声回荡室内。
“你罔顾伦常!”她这么骂。
“那你毒害亲夫又叫什么?”她这么回。
岑苔的头斜转过来,目光中带点邪气,黑夫人想起初入裘府那天,她在院中见到这孩子时,她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般,高傲、轻蔑、不敬。像头野性难驯的鬣狗,敢与狼斗,敢和狮搏,浑身充斥着一股游走于生死边缘的轩眉放逐感。
——她叫岑苔,我新认的义女,别看是个女娃,打起架来不要命,我手底下的男娃都怕她。
裘远兆那时这么描述她。黑夫人听得,奇得,心中也晓得她不好惹,遂打定主意要对她敬而远之。
新婚夜毒死裘远兆后,黑夫人那凄凄惨惨的娇弱模样骗过了所有人,独独没有骗到岑苔。
——义父身子骨何时这么弱了?积劳猝死,你们也信?
戴孝少年走到披麻少妇面前,对着陈放裘远兆尸身的棺材拜了拜,随后直视女人,尽管一双鹰眸里满是怀疑,她还是亲手捧着马帮掌门印章递给女人:“义父身死,马帮帮主之职,理应由干娘暂代。”
——她?她个无知新妇凭什么!?
马帮元老不服,但由不得他们不服,岑苔力排众议,命人拿来棍棒,握在手中,说着不服可以与她单挑,胜了,帮主之位拱手奉上,败了,就闭上他们的臭嘴。
结果可想而知,无一人是她敌手。
望着灵堂里满地痛呼的人,黑夫人问她为什么,岑苔咧嘴冷笑,目光还是那样轻蔑,她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话罢扔了棍棒,扬长而去,此后便鲜少踏足裘府。
明明……明明是横看竖看都看自己不顺眼的人……怎么……她怎么会对自己……
做出这种事?
黑夫人十分苦恼,很快她就无暇苦恼。岑苔的手摸上她的背,冰冷的触感一直绵延到胸部,常年握兵器的带着薄茧的手心轻轻抚过白皙的两团,黑夫人发出一声轻喘,岑苔见她面颊绯红媚态诱人,脑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抢来给你。”
双膝下跪,欲望满身。她说。
“只要你愿意为我侧目。”
岑苔跪着,双手抱住黑夫人的腰。女人的腰很细,腰间的肌肤也分外滑腻,抱上去如同在抱一匹丝绸。
“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黑夫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满含失望地低头与义女对视,“贪慕我这身皮囊,你跟盐帮的赵屠雍跟外面的臭男人有什么两样?酒色之徒,狗肺狼心,我若是其貌不扬奇丑无比,你可还会对我动心?”
岑苔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会去想那些未发生之事,她自小孤苦无依,苦难的生活教给她唯一的道理,就是把握当下、莫负今朝。
“我不知道,”她如实道,“我只知道,我过去、如今、未来,满脑子都将是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按了三年的悸动,到眼下方知,应不只是见色起意而已。”
她抱女人的手臂越收越紧,最后兀得一起身,将人腾空抱起抵在屋内柱子上。
岑苔的两手托着她的臀,与她深吻之时,身子旋转一圈,将人放在了屋中央的圆桌之上,紧接着整个人挤进她双腿之间,在黑夫人挣扎之时,三两下点了她的穴道,待她彻底不能动后,岑苔把着她的腿,蹲下身,双唇从胸乳吻至耻骨处,舌尖一伸,将蚌肉顶端的珍珠含进口中。
“唔……!”
黑夫人急喘一声,强烈的刺激让她想仰头,但被点了穴道,她不能自主动作,只能凭身子无意识的颤抖传递着信号。
“舒服么干娘?”
“哈啊……”
黑夫人的私处剧烈收缩起来,没过一阵就从洞中溢出些湿液,竟就此去了。
“看来你喜欢听我这么叫你。”岑苔微微一笑,站起来,右手中指在敏感的穴口附近打转。
借着湿润,摩挲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进去。
黑夫人被她磨得双眼泛了红,她屏着气,尽全力忍耐着那点悸乱。但身体可不听她使唤,尽管她已然奋力收闭着穴口,一滴滴银液还是背叛了她的意志,从穴口流出,簌簌往下淌着。
岑苔将她身体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她伸手埋进去一个指节,黑夫人深深吸气,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岑苔空出的手握住她的脚,掌心贴着脚心,搔着揉着,一直揉到大腿内侧,她突然停下,对她一笑:“干娘看上去很想要呢。”
“滚……滚开!”黑夫人依旧嘴硬。
然而被点住穴道的身子却十分坦诚,湿液流了一地,上等楠木所作的桌子的边缘被淫亮的水儿覆盖溅透,岑苔俯身去吻女人脖颈时,长发垂落在女人胸前,发尾在乳尖儿上的扫动叫黑夫人不得不去注意,待她一看过去,就被面前这有别于平常模样的岑苔给看呆了神。
长发的少年,少了些桀骜不驯,多了些温婉可人,如兽变宠,似刀化云,削弱了几分危险,增添了几丝惹人怜爱之相。
黑夫人愣愣地盯着披头散发的岑苔,心想:她好像也并非坏到无可救药。
“你……啊嗯——!”
黑夫人猝不及防地喘息一声,岑苔吻到她唇间,坏坏一笑:“进去了呢。”
她的唇在女人的胸乳与锁骨间流连,左手握在女人腰际,右手一下接一下深顶进肉宫之中,次次到底,不给她任何喘息缓解之机。
“干娘里面好软好烫。”
“嗯啊……”
“干娘咬得我手好紧。”
“闭……唔……闭嘴!”
岑苔不知何时解开了黑夫人的穴道,女人浑然不觉,身体配合着迎来送往挺腰抬臀,在一次次爽到癫狂的性事中被送上云端,四肢舒服到抽搐,她却以为自己还在被点着穴,是被迫承欢。
她们像两条上岸后快渴死的鱼,只能彼此汲取彼此依赖,疯狂从桌边蔓延全屋,窗前、榻上、椅凳、妆台,无一处没被湿迹晕染。
做到最后,岑苔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对此,她真的始料未及,她未曾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这样能折腾,她这练武之人的手臂都经不住如此摧残,何谈寻常人?
“黑牡丹。”她侧过身,靠进餍足的女人的臂弯,用手描摹着女人的眉眼,眷恋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黑牡丹。”
这以下犯上的举动好似能给她一丝尚存人间的真实感,世事浮云,如梦如幻,无所归依之人,只能靠打破点什么来获取那可怜的一缕“淳我”之气,然还是苦海多,福泽少,还是得一遍遍挣扎在凡俗之中,用尊严以换片刻苟活。
“黑牡丹。”岑苔喃喃低语,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道,“我要你是我的,不管是暗地里的、明面上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我要让她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如顿悟一般,岑苔把还在痉挛的女人抱到榻上,将被子盖好,她穿衣推门出去,拿着杆长棍只身来到裘府门外,木桩一般站在门前,挡住前来讨说法的盐帮副帮主赵黄耀。
“岑少帮主,令堂和我们商量好了的事,你们怎么能说不嫁就不嫁了呢?这码头的地盘儿,看来你马帮是不想要了。”自从小金台上领教过岑苔的厉害后,再面对她时,赵黄耀的态度收敛了许多,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完全没了当初耀武扬威的劲儿。
“她不会嫁给赵屠雍的。”岑苔断言。
赵黄耀问:“为何?”
“因为我要娶她。”
嘶——!
“什么?”大街上看热闹的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她在说什么么?她要娶黑夫人?一个女子,娶另一个女子?况且这女子还是她名义上的干娘!
赵黄耀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要她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黑牡丹做我的妻子。”
岑苔说得轻巧,赵黄耀却听得不淡定,他指着她一再确认地问着:“娶……你的意思是要黑夫人做你媳妇儿?”见岑苔点头,他手都抖了,如此大不韪之事,光是听听,他就吓得肝儿颤,“你,你疯了?!她是你干娘!”
“我不认,她就不是。”
赵黄耀语噎,“她,她和你一样都是个女的啊!”
“有何不可?”
“疯了疯了,这世道的女人都疯了……”赵黄耀想到出来时自己兄长下的死命令,要他一定要把黑夫人带回去,他刚振作起来,一看岑苔拿着棍子站稳把式,他瞬间胆怯下来,指挥着帮众道,“你们都给我上!把帮主夫人抢也要抢过来!”
百余帮众一拥而上,岑苔以一敌多,依旧不怵不怯,随蛇棍法在她手中耍得虎虎生风,不消片刻,这些盐帮喽啰就纷纷躺地不起。
身上脸上染了些血的岑苔淡定地揉揉手臂,这右臂的酸疼倒不是跟他们打架打的,而是方才伺候女人时累的。想起黑夫人的温柔缱绻,岑苔低头浅笑,就着如今披头散发的原本模样,对街坊邻居拱手抱拳道:“待吉时定下,还请诸位来府上喝喜酒。”
“要贴多少喜钱啊?”一听有席吃,嘴馋的街坊不禁问她。
岑苔笑着摆手:“不用随礼不用贴喜,人来祝福来便可。”
“那我们一定来!”
“岑苔必以盛宴恭候。”

(四十三)喜吃席

庵门所在,四周人群聚居,毕竟是禅门,不挑在人间烟火处受些祈祷香火钱,门中姑子就少了一样营生来源。
无巧不成书,马帮的地界儿正在山脚下。
师祁芸、玉琳琅、茳芏三人在庵门歇了几日,玉琳琅好说,师祁芸却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她头一日就钻进寺中藏经阁,把一些武学典籍翻了个遍,净挑钟意的看;第二日野遍全山,山上哪怕是一棵树一株草的模样,都被她记在心里滚瓜烂熟;第三日,她坐在禅房屋檐上,看着底下源源不断上山敬佛的香客,无聊地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着。
“唉,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离开。”
“有夏前辈在,恨我的人就是再想找麻烦,谅也不敢闯上山来,我既已安全,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去做你想做的事。”
屋檐底下,玉琳琅正巧经过,说完这句话就推开禅房的门进去了,不给师祁芸回话的机会。
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师祁芸从屋上飞下来,笑呵呵跟进去,见她手里捧着本佛经在读,师祁芸好奇,抢过来看了看,见封页写着涅槃经三个字,翻看内页读道:“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切众生,心性本净,性本净者,烦恼诸结不能染着,犹如虚空,不可玷污。”顿了顿,她将经书还回去,笑道:“这不是是人都知道的道理么?有甚好念,你若怕猝然发狂,跟我来,我有个好法子。”随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跑。
玉琳琅跟着师祁芸来到后山悬崖,师祁芸让她停在悬崖五步外,玉琳琅好生站着,正疑惑间,就见师祁芸猛地冲出几步跳下悬崖。玉琳琅大叫一声,追赶上去,她跌倒在崖边,低头看去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原来这悬崖看似危险,实则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悬崖是它底下那层五人宽的平台。
师祁芸没有掉下去,正好端端站在台子上,抬着头望着她笑。
玉琳琅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火,面色冷下来,道:“我知道你嫌呆在这里无聊,无聊走就是了,用不着以打趣我为乐。”
说罢扭头就走。
见她生气了,师祁芸使轻功攀了上来,拦在她面前急忙解释:“哪里是打趣你?我刚才掉下去,你是不是吓了一跳?方才我也没见你有甚变化,想来这种程度的还是不足以让你激变,我想我是不是多吓吓你,你习惯了,忍耐惊变的能力也就强了。”
“这就是你说的法子?”玉琳琅给出评价,“形同儿戏。”
她往回走,师祁芸边劝边跟,在山路上与乞讨归来的茳芏碰上,与她同行的还有个年纪颇青的小沙尼,师祁芸打量着茳芏手中拎着的一大包东西,问:“满载而归啊,这是什么?”
茳芏神秘兮兮地拍了拍油纸包,笑道:“这可是好东西,现在不能打开,回去给你瞧。”
她一旁的小沙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纠结再三,她还是劝诫道:“这位施主,佛门重地,见不得荤腥,你不能把它带进寺庙中的。”
茳芏道:“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知道?只要你守口如瓶,待会儿我也分你一块好不好?”
哪知这话一出,那小沙尼像是被人骂了一般脸面红涨,“我岂会贪你这个?休辱我!” 她嘴里一边念叨着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双脚迈得飞快,竟撇下她们独自走了。
回了禅房,茳芏当着师祁芸和玉琳琅的面打开那包裹,只见层层迭迭的油纸之中包着一整块大肉腿,此物没了皮毛,所以看不出是何牲畜,这腿长而大,必定不会是鸡鸭之类,又不像牛腿猪腿那样浑圆壮硕,猜来猜去,师祁芸没了耐性,让茳芏直接告诉自己。
“这是炙鹿肉。”茳芏取出随身匕首,在布上擦了擦,从鹿腿上片下一块肉来。
师祁芸伸手去接,茳芏半道换了方向,递给了玉琳琅,师祁芸嘴一瘪,玉琳琅谢过后接了肉片,左手遮着面,右手将尚冒热气的肉片放去口中,轻轻咀嚼几下,待咽下后才拿开挡住下半张脸的手掌,茳芏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入口即化,玉琳琅笑着点了点头。
师祁芸咽咽口水,缠着茳芏:“我也要我也要!”
茳芏也割下一块给她,师祁芸的吃相不像玉琳琅那样文雅,她将整块肉一口塞进嘴里,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嚼着,末了比出大拇指,“真好吃,哪里弄来的?”
茳芏道:“山下有个大户人家今日成亲,我去讨时,正值午宴,她们就给了我这块新烤的鹿肉。”
师祁芸道:“那家主人出手还挺阔绰,光是给乞丐的就这么好吃,正宴岂不是都是奇珍名味?”想着她就馋了,又问,“那家主人姓甚名谁?”
“姓……姓裘?不对,好像叫岑苔,哎也不对——反正就是马帮的少帮主。”
闻言,师祁芸奇道:“她那么能耐的一个人,居然会沦落到嫁人?”此人在小金台上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能与若水过上数招,又敢当庭广众仗义执言,不失为一位英雌,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什么嫁人?”茳芏给自己片下一片肉,边嚼边说,”是她要娶妻,那位新娘,貌似还是她的干娘哩。”
茳芏活了百年,什么事没见过?她说得平淡,听的人却炸锅跳脚,激动得不能自已。
“什么什么什么?!她要娶她的干娘?”师祁芸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口中哈哈笑着,“这事有趣,有趣极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比我还大逆不道的人,不行,我要去吃吃她的喜酒!”
傍晚,裘府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婚宴的酒桌从府内一直摆到府外长街尽头,几乎半个城的人都来吃酒了。师祁芸强拉着玉琳琅来凑热闹,她们随人群混进一桌酒席上坐下,因来得晚,只能坐在长街尽头最后一桌,桌上饭菜也都被前人吃得一干二净,师祁芸倒不恼,称有地方坐便不错,这家主人既然办了这流水席,肯定不会让后来者无东西可吃。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来了两名厨娘收拾残席,只见她们利落地撤走桌上空盘,换了块干净桌布垫上,又来了四名厨娘,手中托盘里各端着几样酒菜,一一摆上来后,她们笑说慢用便退下。
若放在几年前还在沙城之时,这满桌珍馐美味,师祁芸定然不屑一顾,可在外漂泊久了,每日匆匆对付,甚至有时还饥一顿饱一顿,她久不吃这些佳肴,难免惦念。
“飞孪脍,仙人脔,剔缕鸡,生羊炙,千金碎香饼……好大的手笔!这些名菜我在家中都吃不到!”师祁芸筷子不见停,往嘴里塞了各色肉菜后竟难以合拢,她困难地咀嚼着,同个贪食的田鼠似的,把腮帮子撑得老大。
“你也吃啊!”她忙里抽空催促玉琳琅。
茳芏倒不用劝,她正抱着那坛子千里香不客气地猛灌呢。
有几滴油从嘴角流出来,师祁芸无暇顾及,玉琳琅看不下去,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嘴角,说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说罢,抬眸瞥了一眼对面那已经是第二次吃席的陌生人,对方被她看得心慌,顶不住威压,换到别的桌子去吃了。
酒足饭饱之后,师祁芸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桌上饭菜大部分都落进她肚子里,盘子干净如初,厨娘来收拾时,师祁芸叫住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铁棍交给她,说是给她们少帮主的礼物。
拿到铁棍的岑苔眼睛一亮,原地耍了一通,爱不释手,“镔铁长棍何其少见!那客人在哪儿?带她到府内上座。”
吉时前一刻,厨娘来请,师祁芸、玉琳琅、茳芏三人进了府邸,坐上了主家人才有资格坐的桌席。
新娘被丫鬟扶着从西廊出来,岑苔今日一改男装打扮,特意挑了件红底金边的新娘服穿上,也款款从东廊走来,二人相对而行,一如鸾凰合歌,相互奔赴。府内大多是马帮之人,她们都唯岑苔马首是瞻,在场的无不拍手叫好,喜其所喜。
好景总有坏事人。
“两个女子成什么亲?笑话!给我砸!”府外,赵黄耀的声音传进来,居然有了些当初的气势。
长街上的百十余桌席皆被踢翻,盐帮帮众冲进府内,手拿长刀叫嚣着不要妄动。
“办喜事,怎么不请我呢?怎么说盐帮跟马帮也有那么多年的交情了。”
为首的赵黄耀让出一个身位,高胖黝黑的老男人走出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挑衅地盯着岑苔,一步一步走进大堂。就说赵黄耀怎敢突然这么嚣张,原来是赵屠雍来了,还真是狗仗人势。
岑苔并不惧他,冲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扶新娘下去,后站在大堂中央,挡着不让他进,“多年为敌,也算交情?”
赵屠雍撤回迈上台阶的脚,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向她,笑道:“怎么不算?”
“裘府不接待鸱鸮狼狈,不送。”
“这里原来是裘府啊,”赵屠雍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岑府呢。”

(四十四)古怪婆

岑苔一笑:“很快就是了。”和没皮没脸的人说话,自身也要没皮没脸才好。
未见她窘迫,赵屠雍反倒生气起来,大嚷一声,命令帮众道:“把新夫人给本帮主带回去!”
一窝汉子群涌而上,岑苔嘴唇一抿,使镔铁棍抡转几番,将这些喽啰一一扫荡在地,收棍而立,眉眼傲然地指着赵屠雍,让他和自己打。
赵屠雍能坐稳盐帮帮主之位,也是靠得一身硬功夫,年青时候走南闯北,没少和山贼土匪过招,因此练就了一手好拳捧,勒如沙包,捶若巨石,空手便能碎石,故名碎石拳。
只见他取下扳指放入香囊,双臂一振,掌已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她面门。
岑苔凝神,如此近的距离,铁棍使不出威力,又屡屡被对方握住牵制,遂她丢了兵器,同样以拳相抗。
岑苔抬臂向外一挥,以外侧臂骨挡开这一拳,左拳紧随其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打回对方面门。赵屠雍大吃一惊,脚步移换,赶忙退开几步,撤到庭院中央的他开口问道:“还未听说过你会拳,你学的什么拳?”
岑苔冷笑:“这是打得你叫娘拳!”
“找死!”见她出言不逊,赵屠雍眼神一厉,不再藏拙,但见他变幻着步伐向她攻过去。
岑苔以攻代守,先他一步跳下台阶,于半空跃起,狠狠往他脑袋上砸去一拳。赵屠雍瞥见来招,拳路半途上抬,二人拳头怼到了一起,便听凌空响起一声清晰的骨头咔咔声,二人收手,拳指处均红肿起来。
少年人力气大不识疼,赵屠雍被打得后退几步,他脚跟狠扎进地面稳住身形,面上轻松打趣着:“都说棍怕老郎、拳怕少壮,今日一比,果真不虚。”
岑苔道:“无论年少年老,同我比棍棒,都是在找死——既然知道厉害,你还不收手?”
赵屠雍咧嘴一笑,笑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攥紧拳头,捏得骨节嘎嘎作响,道:“若为美人故,作鬼也逍遥。”
男人认真起来,双臂衣物被震飞,岑苔定睛一看,见他两臂上各套了十个铁环,怪不得能徒手格挡兵器。
赵屠雍运气于臂,双臂之上筋肉暴涨,带着十足内力的一拳打过来,拳未至,岑苔就已经感觉劲气袭脸。她不敢怠慢,也是全力一接,奈何这回竟换她倒退出去,后退的脚一直抵到台阶。
拳臂相抗,风啸阵阵,二人打得有来有往不分上下,一旁的赵黄耀心觉长此下去大哥必败,遂动了歪心思,慢慢悄声挪步至岑苔身后,打算趁她不注意时往她后背来上一掌。
堂中主桌上的师祁芸看到赵黄耀的动向,怀疑他心怀不轨,于是专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在岑苔招架赵屠雍无分手之机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抬掌拍向岑苔后背命门。
“小心!”
师祁芸捡起镔铁长棍,用力一掷,抢先打中他的背,赵黄耀后背吃痛,停了偷袭的动作,恶狠狠回头,见是小金台上拿到魁首的丫头,他斥道:“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师祁芸抱臂欢笑:“我见到了,就关我的事,你这人也配混江湖,人家一对一君子武斗,你个不相干之人插什么手?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来跟我打。”
“跟你打?你的嘴皮子还是跟在小金台上时一样利索。”赵黄耀跳上前去,左擒拿右鞭腿,步步紧逼,不让分毫,“你的运气在我这儿可不好使,我可不像那些虚仁假义之辈会礼让你!”
师祁芸龇牙乐道:“也没叫你让呐,毕竟让你这种人懂仁义可比让狗改掉吃屎还难。”
“死鸭子嘴硬!”赵黄耀双手成虎爪模样抓来,一招黑虎掏心,直冲她心脏而去。
玉琳琅见他所用招式乃象形拳法中的虎爪功,此功刚烈异常,一开一合如猛虎逼近,内外兼修,徒手可碎木劈石。师祁芸以身法优势灵巧避开,赵黄耀一击落空,砸在木桌之上。玉琳琅垂目一扫,见被他击中的那块边缘上只浅浅留下一个凹印,大成的虎爪功能扣石断木,而眼下那木桌并未碎裂,连木头都碎不了,想必他这虎爪功练得还不够精。
“他用虎爪,你便使灵猫掌。”玉琳琅道。
师祁芸感到莫名其妙:“你何时教过我什么灵猫掌?”
“阿狸平日怎么欺负你的,还记得么?”
师祁芸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了被狸猫师姐嚣张跋扈连抽几个大巴掌的往事,她恍然大悟道:“那是灵猫掌啊?”
玉琳琅挑了处清净的角落坐下,远远指使她道:“象形功法学起来较别个功夫快不少,你想着阿狸的出招,照做就是。”
她都这么说了,师祁芸也不再怀疑真假,脑子里快速回忆了狸师姐的招式技巧,提炼出几点要害:快准狠、先发制人、后发连环反制。摆好架势,以此应敌。
见她居然临阵磨枪,赵黄耀感到十分好笑:“猫掌对我虎爪?嘿嘿,犹如蚍蜉撼树!”
“谁是蚍蜉谁是树,比过才知道。”
“猛虎爬山!”赵黄耀猝然近身,双爪首先抓向她下盘,依次从膝盖、腹部、中胸、咽喉往上交替攻击,招式大开大合,看上去威力慑人,然而真扛下来后,师祁芸发觉自己也只是皮肉疼点儿,脏腑并未受到震荡。
格开扣住自己咽喉的手,师祁芸嬉笑一句:“到我了!”左手反手拽住他的衣襟,右手竖着个巴掌,在赵黄耀来不及阻挡时连扇他四五个耳光。
左右交替,如鸣金打鼓,啪啪声响到第六下,赵黄耀终于挣扎出去,揉了揉红透的脸颊,耳朵里金鸣声不断,他竟一时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
“你!”他缓和之后指着师祁芸,问,“你手上功夫何时练的?竟这样牢靠!”
“这是童子功,我打小就练,”师祁芸取笑他,“你现在想练可来不及了。”
“哪有人打架扇人巴掌的!”
师祁芸噘嘴大声讽刺道:“你都能背地里偷袭别人,我光明正大打个巴掌怎么了?打不过就打不过嘛,鸡蛋里挑刺干什么?”
“你你你,好好好!”赵黄耀辩不过后直骂娘,一记鞭腿就抽过来,是冲着她脖子踢过去的,没想到被她硬用双臂挡了下来。
角落里的玉琳琅摇头笑了笑,论耍赖,这世上大抵是没人能耍过师祁芸的,她的耍赖细细一品其实更有道理,所以被呛者往往哑口无言,因为自知理亏。
好机会!见赵黄耀自己把弱点送上来,师祁芸岂有不收之礼?她拽住他的右腿,五指牢牢扣住脚踝,让他想收腿却收不回去,只剩一只左腿在原地为了维持平衡而蹦跶着。
“下盘这么不稳,还学人偷袭?”师祁芸坏笑着往右手掌心哈气。
赵黄耀瞪着她的举动,吓得直咽口水,一边蹦跶一边慌张道:“放开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咱两是君子之斗,你你你,你别胡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呀——!”
一连三十个巴掌拍下来,大堂中跟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声不断,她打一巴掌赵黄耀叫一声,直到手抽得疼了,师祁芸才放开他的腿,攥着自己发麻的掌心坐去玉琳琅身边,一面喊疼一面把手塞进她的掌中,要她给自己揉一揉,说推推淤血才能好。
赵黄耀两边脸肿成个猪头模样,碰一下都辣疼辣疼的,他如一个被婆家扫地出门的弃夫一般坐在地上,头发也打散了,口水也流出来了,指着师祁芸痛骂:“你……你不讲武德!”
师祁芸对他的叫骂充耳不闻,她倒像个受害者似的,捧着右手搁在玉琳琅嘴下方求着,“吹吹。”见玉琳琅不应,又用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撒着娇,“疼~”
拗不过她,玉琳琅拉过她的手,低头浅浅往她微红的掌心吹气,无意间的一抬眸,发觉师祁芸正盯着自己痴痴发笑,“你真好看啊。”她说道。玉琳琅心中一赧,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出府外。
“哎!去哪儿?等等我!”师祁芸赶紧跟上去。
“别跟着我。”
“我这人最爱做反事,要想我别跟着,你就得说反话才对。”
“跟着我?”
“好啊好啊!”师祁芸的小心机得逞,“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跟着你。”
“……”玉琳琅无言以对,因为不管多恶毒的痛骂,恐怕都骂不穿她这层铜墙铁壁一般的脸皮。
“茳前辈呢?”玉琳琅问。
“不管她,她酒喝够了会自己回去的,她那么高深的武功,你担心她?现在最需要被人跟着的就是你,你想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师祁芸话音未落,她们背后,也就是裘府院子中央,传来一声尖亢悲凉的嚎叫。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当马帮的帮主夫人,我帮你了;你要帮主之位,我就让给你;哪怕你明日说要整个江山要当皇帝,我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夺来给你!你为何……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听声音像是岑苔,师祁芸和玉琳琅心道不妙,回到府中,却见岑苔正和赵屠雍比拼着内力,值此紧要关头,一把剑从她右肋穿透而过,内力霎时岔气,赵屠雍又趁机往她心脏上打上一拳,让她重伤之上再加重伤。
右胸被剑贯穿的地方留着血,身穿相同新娘服饰的黑夫人扯了盖头,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岑苔抬头一见是她,喉头腥甜,鲜血于此时喷在地上,一滴泪若有似无地从右侧脸颊滑落,她问为什么。
黑夫人眼神冷漠地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岑苔,不说话。
“为什么?嘿,还能为什么?”赵屠雍搂过黑夫人的肩,宣誓主权般站在她面前,显摆道,“因为她是我的人啊。”
“我在问你,为什么!”岑苔无视赵屠雍,逼视黑夫人。
女人高傲地俯瞰着她,良久,樱唇轻吐:“我是人,我有自己的喜恶,我不是狗不是畜牲,不是你塞给我什么,我就要接受什么。”
“所以你就接受了他?”岑苔轻蔑到连个不屑的眼神都不想给赵屠雍,她从头到尾都在看着黑夫人,“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女子。”
黑夫人又不说话了,慢慢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赵屠雍提着一把刀,来到岑苔侧面,对着她的脖子比比量量,似乎在揣测着用多大力度才能将她的头颅砍下来。“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玩的,你个异类也想玩女人?下辈子投胎做个男人吧!”说罢挥刀向下。
岑苔怒啸一声,死盯着黑夫人的背影,吼道:“对你所述皆是真心,我不是在玩弄你!我向往你,因为裘远兆那么多妻妾中,只有你会关心我练功累不累,也只有你会给打完群架后受伤的我送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心,我看得见,而我……也想请你看一看,我的心……”
“哼哼,还是个情种,死到临头还在风花雪月,也罢,今晚我同夫人洞房花烛之时,就把你的头颅摆在床头,让你看着我俩是如何云雨的,也好一解你的不舍之情……夫人,呃——!”赵屠雍转身之际,黑夫人将一把长刀贯穿进他的心脏,男人双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瞪着黑夫人,“夫……人……”仰躺倒地,死不瞑目。
“我说了,我最讨厌被当作物件。”黑夫人云淡风轻地抽出赵屠雍心上的刀,缓缓蹲下身,与尚在吐血的岑苔平视,双眸间又是那让人看不穿的思绪,她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你干什么?!”师祁芸跳出来阻止。
岑苔冲她轻轻摇头:“无碍。”她赌她不会杀自己。
“帮主!”师祁芸能忍住不插手,盐帮帮众却不能忍住不报仇。“先后害死两个帮主,杀了这个祸水!给赵帮主报仇!”赵黄耀坐在地上发令,才喊出口,就被师祁芸劫持住,她用他要挟盐帮弟子不准轻举妄动。
黑夫人左手按上岑苔的心脏,神色不挠,突然道了一句:“对不起。”
在场人都愕然了,不知她为何突然道歉。
师祁芸道:“她是你的新娘子,你却戳她一剑,你们既然有如此深仇大恨,何故成婚呢?”
岑苔苦笑:“是我迫她,是我的错。”
黑夫人却抢白:“婚是我亲口应下的,算不得你迫我。”
师祁芸一听更好奇了:“你既然应下亲事,就更不应该伤人了,这于你有何好处呢?”
一说到要紧关头,黑夫人就沉默不语。正是月上柳梢之时,空中传来一阵嗬嗬的苍老咳笑声。倏尔,一位身穿黑绿白三色罩袍、戴着头巾的老妇拄着拐杖从天而降,刚落地,黑夫人闻之色变,撇开刀,转身就对着老妇人跪下去,颇为恭敬地行礼道:“师傅!我不知道您会来……”
“我不来,你还下得去手么?”老妇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身后负伤的岑苔,道,“交代你这些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师傅?”师祁芸一脸懵地看向玉琳琅,玉琳琅摇头,也表示不认识这老妇。

(四十五)天方教

“捡起你的刀,杀了她!”老妇人见黑夫人拿起刀后迟迟不肯下手,她用拐杖重重磕在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催促道,“杀了她!”
黑夫人与岑苔迷茫对视,握刀的手在发抖,手起刀落,刀尖插入地砖缝隙中,黑夫人跪下,向老妇人求情道:“马帮盐帮的帮主已死,本教取代它们如今易如反掌,她一个傀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师傅何必杀她,不如留着她,还能为本教效力。”
“她肯?”
黑夫人回头看她,岑苔带血的唇角上扬,眼里满是眷恋,道:“我可以为你们效力。”
老妇人冷哼一声,戳穿她的心思道:“你是真心为我教效力么?你一心一意效力的对象,怕是另有其人吧!天方教不收心里没有真主的人。”
天方教?师祁芸回头,用眼神询问玉琳琅知不知其底细,老妇人自报家门,玉琳琅这便知悉了她的身份,她向师祁芸解释道:“天方教,发源于大食国,传道于西州唐兀部落,坚信独一的真主,后结合中原习俗归化为天方教,天方教的前任主教阿訇马哈麻意外猝死之后,便由他的亲传女信徒继任,听闻这位信徒是第一位主教女阿訇,继任之时年方二十,到如今也该是天命之年了。”
“你这娃子见识不小,叫什么?”老妇人看过来。
玉琳琅行礼道:“晚辈玉幻,见过前辈。”
“玉幻,玉幻……”老妇人念着熟悉,猛然问她,“难道是玉霄宫的玉幻?”
“晚辈现下已被逐出师门,不敢再说是玉霄宫门下。”
“是玉林凤那丫头没眼力,放着你这么个好苗子不要,居然因杀死两个男弟子这一点小事就将你逐出师门,为了两个废物而舍弃能光大门楣的徒儿,实在不值当,你既无处可去,不如来我天方教,她玉林凤能给你的,老婆子我也一样能给你。”
听老妇人所言,料她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看玉琳琅神色,定然是不会同意加入什么天方教的,师祁芸赶忙附和,“对对对,谁说不是呢?”随即又道,“不过老婆婆你来晚了,她已经是庸庸门的门主啦!”
玉琳琅闻言瞪着她,她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得她那缥缈门派的门主。老妇人同样疑惑:“庸庸门?这是个什么门派?”
师祁芸嬉笑:“人人平等的门派,进了庸庸门,人人都可以是门主,人人都能做自己的主!”
她话外有话,像在讽刺她们信的真主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关心自己来得实际。老妇人哜笑道:“人人都是门主,那门派岂不要乱套?即使眼下无恙,将来也定会各执一词四分五裂,有的人有时跟畜牲无异,就须管着看着,方才成体统。”
师祁芸抢白:“反正她是不会入你的教派的,老婆婆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不收心里没有真主之人,我这师傅心里装得都是天下苍生,你那真主去了怕是站不下脚。”
老妇人看向她,问:“你又是何人?”
“小辈是她的徒儿,姓师祁,名无名,字芸芸众生的芸。”
见她口齿伶俐,老妇人不免心生好感,和蔼道:“又是无名,又是芸芸众生,别人都是争着把自己的名字改得独特把外号打得响亮,什么“不败”、“破天”、“灭绝”……你倒另类,甘愿泯然于众人似的,取了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字。”
师祁芸反驳:“当名侠容易,当普通人才是最难的。”
老妇人听她这一奇谈,来了兴趣,问:“此话怎讲?”
师祁芸侃侃而谈:“敢问名侠在成为名侠之前,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比起当名侠时的名利双收,当普通人时,饥饱不定、生死难料,每一天都游走在刀剑丛中,为搏一个名声,整日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敌人能失手无数次,但她只要失手一次就命归西天前功尽弃,如此日子,无几人能忍受到最后,却让向往之人热血澎湃前赴后继;而一旦成为名侠,有了权力,难免就会养尊处优、耽于享乐,冒险与享乐,婆婆觉得哪个更容易呢?”
“原来你说的是二者生活的难易,而非进任过程的难易。”
“有甚区别?反正呢,我是不会当贪图安逸的名侠的,倒不如当个普通人。”若真想沽名钓誉,师祁芸大可以让沙城王直接封她个御赐大侠当当,然而她没有,她享受自己从无名之辈一步步闯出名头的收获感,虽然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头。
这娃娃的想法倒合她胃口,老妇人欣赏地点点头,不再和她们做口舌之争,冷冷催促着黑夫人,道:“还不动手?你在封斋之月接连破了数戒,不绝饮食、妄加杀戮、擅行房事……念你为教牺牲,你若杀了她,你的罪孽一笔勾销,你若不杀她,你们俩都得死。”
“杀了我吧,咳咳……”岑苔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也是该死……”
黑夫人哀戚蹙眉,一面不能违抗师命,一面不愿痛下杀手,她苦求无果,便跪在老妇人面前,哭着道:“师傅还是杀了我吧。”
“你心疼她了?你这时心疼她?”老妇人嘲讽道,“先前你利用她时,未见半分不忍,怎么眼下在这儿装腔作势起来?她挨你一刀,你便爱上她了?你毒死裘远兆杀死赵屠雍,怎么不见你爱他们?”
“牡丹一死何惜,只不过这少年自小为恶人所带坏,是非观异于常人,她之所作所为,有一半是奉命于裘远兆,另一半却是受我蛊惑,牡丹愿意一死,还请师傅不要伤她性命。”黑夫人说完跪下,磕头不起。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为师了。”老妇人右手掌心对地一吸,那把刀被吸到她手中,老妇人拿着刀,口中说着要将黑夫人和在场之人一齐送下地狱。
“他奶奶的,一群疯婆娘,老子可没命陪你们玩!”赵黄耀从地上爬起,想偷偷溜走,离大门只几步,胸口突然一凉,他低头看去,见一把刀插进自己身体半器之长,刀尖露在外面,染满鲜血,老妇人飞出刀去,再次隔空将那刀吸了回来握在手中,长刀一离体,他就呃啊一声倒下去,盐帮彻底群龙无首。
她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往跪着的黑夫人头上落去,岑苔一个闪身,双手合掌夹住刀面。老妇人加了些内力,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岑苔被压得跪在地上,双手一时夹不住,让那刀砍进了自己右肩肌肤一寸,她闷哼一声,还不相让,老妇人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手上再待用力。
师祁芸看出她要下死手,这回岑苔的身子非被劈成两半不可,她抓起地上镔铁长棍,从下往上,对着那锋利的刀口使劲一撩,这力道不小,用了不少内力的老妇人都尚未握住,长刀登时被打飞出去,呛啷落地。
“小娃娃,力气不小啊!”
“这还得多亏了我师傅教我从小用棍端挑水桶。”
“你师傅何人?”
再提起凌清秋时,师祁芸少了悲伤,一如既往地以此为豪,她看了眼玉琳琅,心道她劝得也对,与其长久消沉,不如将师傅的绝学领会传承下去,她老人家琢磨半生的武学,可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个笨人手里。于是笑道:“我嘛,有两个师傅,一个师傅是正教教主凌清秋,另一个嘛,”她指了指与自己一同挡在黑夫人和岑苔面前的玉琳琅,“就是她啦!”
“凌清秋!”老妇人追忆往昔,叹气感慨,“若不是她,我们唐兀部十几年前就能趁乱光复白尚国,也不用如现在这样,被并入时朝版图,处处受时人排挤欺凌!”
师祁芸一惊:“婆婆见过我师傅?”
“何止见过,我同她过了百招有余,她都气不喘脸不红,当世第一人,她当之无愧,便就是现在,江湖也难以有人能望其项背!”老妇人问,“她过得如何?她既是你师傅,你必然知晓她的下落,老婆子十几年前败给了她,如今再战,输赢亦未可知。”
师祁芸黯然道:“她被七绝门暗害,早已逝世了。”
“七绝门?你说那个杜无绝?”老妇人抬头努力回忆着十几年前那场各个民间军部之间的混乱交战,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嗤笑着,“这杜无绝原本是个籍籍无名卖亲卖友的小人物,三国贱奴,不足挂齿。穆朝覆灭后,投靠北渊,北渊覆灭后,他又靠出卖原先的兄弟亲人而在暮时官员手里苟下一条命,后转投起义队伍,可惜当时作为鼎盛之军的坤部不要他,他便如丧家犬一样辗转各地,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给他寻到一本叫《四方志》的秘籍,他自此练就一身魔功,竟从末流一路蹿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就是那时纠集起一支门派,号七绝门,打着光复穆朝正统的旗号,专门与坤部作对,可惜练得日子短,未能大成,被你师傅给击败,关在了海上一处小岛上。”
“原来如此。”师祁芸如今方才知晓这段往事,心下正感慨,玉琳琅这时唤她名字,她应声问去,原是岑苔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黑夫人不会武功不懂疗伤止血之道,正抱着她不知所措呢。
玉琳琅没有内力,只能使唤师祁芸道:“点她肩井穴、鸠尾穴、梁门穴,为她止血。”
师祁芸照做,玉琳琅探了探岑苔的脉,见脉搏还有力,无性命之忧,叫黑夫人叫来马帮弟子,让其去请来郎中,又转身同盐帮弟子道:“此番是你们主动上门闹事,时朝律法有明:擅闯她人府邸滋事者,主家有权从重处理,况且你们是来索命,时律对被害还击致死向来从轻发落,江湖之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他们时运不济丢了性命,你们难道也要为他们的私欲送命不成?把人抬回去好生葬了,各自奔前程去吧。”
玉琳琅一番话说得盐帮之人纷纷动摇,他们也觉得为旁人豁出命不值,于是抬了赵屠雍和赵黄耀的尸体离开了。
“哇,你何时这样会说了?”师祁芸佩服地竖大拇指。
玉琳琅莞尔笑曰:“近朱者赤。”
老妇人赞赏地看向玉琳琅,上前抓过她的手,无意中捏到她的脉,一惊,“你的内力呢?”听她说她自己废掉了,她平静后笑道,“无妨!玉霄宫的功法没什么大不了,没了便没了,你这肃清的性子,老婆子钟意得很,同我回西州,我教你更高深的功法!”说罢也不执着于杀人了,拽起玉琳琅就腾空而起,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喂喂!”师祁芸追出几步,转头要黑夫人照顾好岑苔,她跃墙而起追了过去,跟在后面大喊,“婆婆你做事好没道理,你怎么当着我眼皮子底下拐我的人呢?!”

(四十六)天方教

“捡起你的刀,杀了她!”老妇人见黑夫人拿起刀后迟迟不肯下手,她用拐杖重重磕在地面,发出咚咚两声,催促道,“杀了她!”
黑夫人与岑苔迷茫对视,握刀的手在发抖,手起刀落,刀尖插入地砖缝隙中,黑夫人跪下,向老妇人求情道:“马帮盐帮的帮主已死,本教取代它们如今易如反掌,她一个傀儡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师傅何必杀她,不如留着她,还能为本教效力。”
“她肯?”
黑夫人回头看她,岑苔带血的唇角上扬,眼里满是眷恋,道:“我可以为你们效力。”
老妇人冷哼一声,戳穿她的心思道:“你是真心为我教效力么?你一心一意效力的对象,怕是另有其人吧!天方教不收心里没有真主的人。”
天方教?师祁芸回头,用眼神询问玉琳琅知不知其底细,老妇人自报家门,玉琳琅这便知悉了她的身份,她向师祁芸解释道:“天方教,发源于大食国,传道于西州唐兀部落,坚信独一的真主,后结合中原习俗归化为天方教,天方教的前任主教阿訇马哈麻意外猝死之后,便由他的亲传女信徒继任,听闻这位信徒是第一位主教女阿訇,继任之时年方二十,到如今也该是天命之年了。”
“你这娃子见识不小,叫什么?”老妇人看过来。
玉琳琅行礼道:“晚辈玉幻,见过前辈。”
“玉幻,玉幻……”老妇人念着熟悉,猛然问她,“难道是玉霄宫的玉幻?”
“晚辈现下已被逐出师门,不敢再说是玉霄宫门下。”
“是玉林凤那丫头没眼力,放着你这么个好苗子不要,居然因杀死两个男弟子这一点小事就将你逐出师门,为了两个废物而舍弃能光大门楣的徒儿,实在不值当,你既无处可去,不如来我天方教,她玉林凤能给你的,老婆子我也一样能给你。”
听老妇人所言,料她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看玉琳琅神色,定然是不会同意加入什么天方教的,师祁芸赶忙附和,“对对对,谁说不是呢?”随即又道,“不过老婆婆你来晚了,她已经是庸庸门的门主啦!”
玉琳琅闻言瞪着她,她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得她那缥缈门派的门主。老妇人同样疑惑:“庸庸门?这是个什么门派?”
师祁芸嬉笑:“人人平等的门派,进了庸庸门,人人都可以是门主,人人都能做自己的主!”
她话外有话,像在讽刺她们信的真主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关心自己来得实际。老妇人哜笑道:“人人都是门主,那门派岂不要乱套?即使眼下无恙,将来也定会各执一词四分五裂,有的人有时跟畜牲无异,就须管着看着,方才成体统。”
师祁芸抢白:“反正她是不会入你的教派的,老婆婆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不收心里没有真主之人,我这师傅心里装得都是天下苍生,你那真主去了怕是站不下脚。”
老妇人看向她,问:“你又是何人?”
“小辈是她的徒儿,姓师祁,名无名,字芸芸众生的芸。”
见她口齿伶俐,老妇人不免心生好感,和蔼道:“又是无名,又是芸芸众生,别人都是争着把自己的名字改得独特把外号打得响亮,什么“不败”、“破天”、“灭绝”……你倒另类,甘愿泯然于众人似的,取了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字。”
师祁芸反驳:“当名侠容易,当普通人才是最难的。”
老妇人听她这一奇谈,来了兴趣,问:“此话怎讲?”
师祁芸侃侃而谈:“敢问名侠在成为名侠之前,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比起当名侠时的名利双收,当普通人时,饥饱不定、生死难料,每一天都游走在刀剑丛中,为搏一个名声,整日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敌人能失手无数次,但她只要失手一次就命归西天前功尽弃,如此日子,无几人能忍受到最后,却让向往之人热血澎湃前赴后继;而一旦成为名侠,有了权力,难免就会养尊处优、耽于享乐,冒险与享乐,婆婆觉得哪个更容易呢?”
“原来你说的是二者生活的难易,而非进任过程的难易。”
“有甚区别?反正呢,我是不会当贪图安逸的名侠的,倒不如当个普通人。”若真想沽名钓誉,师祁芸大可以让沙城王直接封她个御赐大侠当当,然而她没有,她享受自己从无名之辈一步步闯出名头的收获感,虽然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头。
这娃娃的想法倒合她胃口,老妇人欣赏地点点头,不再和她们做口舌之争,冷冷催促着黑夫人,道:“还不动手?你在封斋之月接连破了数戒,不绝饮食、妄加杀戮、擅行房事……念你为教牺牲,你若杀了她,你的罪孽一笔勾销,你若不杀她,你们俩都得死。”
“杀了我吧,咳咳……”岑苔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也是该死……”
黑夫人哀戚蹙眉,一面不能违抗师命,一面不愿痛下杀手,她苦求无果,便跪在老妇人面前,哭着道:“师傅还是杀了我吧。”
“你心疼她了?你这时心疼她?”老妇人嘲讽道,“先前你利用她时,未见半分不忍,怎么眼下在这儿装腔作势起来?她挨你一刀,你便爱上她了?你毒死裘远兆杀死赵屠雍,怎么不见你爱他们?”
“牡丹一死何惜,只不过这少年自小为恶人所带坏,是非观异于常人,她之所作所为,有一半是奉命于裘远兆,另一半却是受我蛊惑,牡丹愿意一死,还请师傅不要伤她性命。”黑夫人说完跪下,磕头不起。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为师了。”老妇人右手掌心对地一吸,那把刀被吸到她手中,老妇人拿着刀,口中说着要将黑夫人和在场之人一齐送下地狱。
“他奶奶的,一群疯婆娘,老子可没命陪你们玩!”赵黄耀从地上爬起,想偷偷溜走,离大门只几步,胸口突然一凉,他低头看去,见一把刀插进自己身体半器之长,刀尖露在外面,染满鲜血,老妇人飞出刀去,再次隔空将那刀吸了回来握在手中,长刀一离体,他就呃啊一声倒下去,盐帮彻底群龙无首。
她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往跪着的黑夫人头上落去,岑苔一个闪身,双手合掌夹住刀面。老妇人加了些内力,手腕用力往下一压,岑苔被压得跪在地上,双手一时夹不住,让那刀砍进了自己右肩肌肤一寸,她闷哼一声,还不相让,老妇人眸中闪过狠厉之色,手上再待用力。
师祁芸看出她要下死手,这回岑苔的身子非被劈成两半不可,她抓起地上镔铁长棍,从下往上,对着那锋利的刀口使劲一撩,这力道不小,用了不少内力的老妇人都尚未握住,长刀登时被打飞出去,呛啷落地。
“小娃娃,力气不小啊!”
“这还得多亏了我师傅教我从小用棍端挑水桶。”
“你师傅何人?”
再提起凌清秋时,师祁芸少了悲伤,一如既往地以此为豪,她看了眼玉琳琅,心道她劝得也对,与其长久消沉,不如将师傅的绝学领会传承下去,她老人家琢磨半生的武学,可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个笨人手里。于是笑道:“我嘛,有两个师傅,一个师傅是正教教主凌清秋,另一个嘛,”她指了指与自己一同挡在黑夫人和岑苔面前的玉琳琅,“就是她啦!”
“凌清秋!”老妇人追忆往昔,叹气感慨,“若不是她,我们唐兀部十几年前就能趁乱光复白尚国,也不用如现在这样,被并入时朝版图,处处受时人排挤欺凌!”
师祁芸一惊:“婆婆见过我师傅?”
“何止见过,我同她过了百招有余,她都气不喘脸不红,当世第一人,她当之无愧,便就是现在,江湖也难以有人能望其项背!”老妇人问,“她过得如何?她既是你师傅,你必然知晓她的下落,老婆子十几年前败给了她,如今再战,输赢亦未可知。”
师祁芸黯然道:“她被七绝门暗害,早已逝世了。”
“七绝门?你说那个杜无绝?”老妇人抬头努力回忆着十几年前那场各个民间军部之间的混乱交战,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嗤笑着,“这杜无绝原本是个籍籍无名卖亲卖友的小人物,三国贱奴,不足挂齿。穆朝覆灭后,投靠北渊,北渊覆灭后,他又靠出卖原先的兄弟亲人而在暮时官员手里苟下一条命,后转投起义队伍,可惜当时作为鼎盛之军的坤部不要他,他便如丧家犬一样辗转各地,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给他寻到一本叫《四方志》的秘籍,他自此练就一身魔功,竟从末流一路蹿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就是那时纠集起一支门派,号七绝门,打着光复穆朝正统的旗号,专门与坤部作对,可惜练得日子短,未能大成,被你师傅给击败,关在了海上一处小岛上。”
“原来如此。”师祁芸如今方才知晓这段往事,心下正感慨,玉琳琅这时唤她名字,她应声问去,原是岑苔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黑夫人不会武功不懂疗伤止血之道,正抱着她不知所措呢。
玉琳琅没有内力,只能使唤师祁芸道:“点她肩井穴、鸠尾穴、梁门穴,为她止血。”
师祁芸照做,玉琳琅探了探岑苔的脉,见脉搏还有力,无性命之忧,叫黑夫人叫来马帮弟子,让其去请来郎中,又转身同盐帮弟子道:“此番是你们主动上门闹事,时朝律法有明:擅闯她人府邸滋事者,主家有权从重处理,况且你们是来索命,时律对被害还击致死向来从轻发落,江湖之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他们时运不济丢了性命,你们难道也要为他们的私欲送命不成?把人抬回去好生葬了,各自奔前程去吧。”
玉琳琅一番话说得盐帮之人纷纷动摇,他们也觉得为旁人豁出命不值,于是抬了赵屠雍和赵黄耀的尸体离开了。
“哇,你何时这样会说了?”师祁芸佩服地竖大拇指。
玉琳琅莞尔笑曰:“近朱者赤。”
老妇人赞赏地看向玉琳琅,上前抓过她的手,无意中捏到她的脉,一惊,“你的内力呢?”听她说她自己废掉了,她平静后笑道,“无妨!玉霄宫的功法没什么大不了,没了便没了,你这肃清的性子,老婆子钟意得很,同我回西州,我教你更高深的功法!”说罢也不执着于杀人了,拽起玉琳琅就腾空而起,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喂喂!”师祁芸追出几步,转头要黑夫人照顾好岑苔,她跃墙而起追了过去,跟在后面大喊,“婆婆你做事好没道理,你怎么当着我眼皮子底下拐我的人呢?!”

(四十七)破庙劫

“你的人?”老妇人问玉琳琅,“你是她的人?”
玉琳琅不应。
老妇人回头笑道:“她不说话,便是不承认啦!算哪门子你的人?你一厢情愿罢了!”
师祁芸不服:“你把她放下来,让我当面问她!”
老妇人哂笑:“鬼丫头,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她回身撒一把粉末,师祁芸赶忙捂住嘴鼻,岂料就是这一耽搁,再看过去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师祁芸恨得原地跺脚,跑回裘府,把醉倒在酒乡中的茳芏强拉硬拽起来,让她帮自己把玉琳琅抢回来。
“听你所言,对方武功高深莫测,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走出去几百里地了。”茳芏晃晃醉酒的脑袋,找回点儿清醒道。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么?你就没有办法?”
“我凭什么帮你呢?”
“大侠不就该助人为乐么?”
“你不是不承认我是大侠?”
“大侠大侠,你是江湖第一大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邪佛外道通通见了你就现原形。”师祁芸扯着茳芏讨好着,她这人的缺点是叛逆嘴碎爱叨咕人,优点恰恰是还嘴快、服软更快,不重面子,遇到急事,比旁人更能拉得下脸面来求情。
茳芏被她夸得又醉了三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挥了挥手,大喊一句包在她身上。师祁芸跟着她飞身踏上屋檐,茳芏蹲下,在瓦片上找到些痕迹。
师祁芸追问:“武林第一,想到法子了么?”
“一个人轻功再好,也会在借力的东西上留下足迹,何况这人的轻功还不如你,在那边,跟上。”茳芏指了个方向,跳到另一户屋檐上,就这般在屋瓦相连的房顶上一路跑一路寻。
夜色已经很深了,茳芏追到最后一间房顶,突然丢失了对方的踪迹,看来对方是下地了,月色照在房屋上还好找,照在黑漆漆的地上,有杂草遮盖着,则更难寻觅,茳芏只能凭借着草被踩折的痕迹慢慢摸索着。
“如何?”
见她不回答,师祁芸心道怕是她也难以找到,于是静下来细细想想,这么晚的天,那老婆婆不至于一夜都带着玉琳琅狂奔,应该会在哪处歇脚,养足了精神待白天再出发。
荒山野岭能歇脚的地方不多,凉亭、茶摊、驿站……寻遍这几处,她们终于在二十里外的一处破庙发现了她们。
走进庙中,只见地上横着十几具乞丐尸首,血尚未凝固,应该是才死不久。玉琳琅被点了穴道,只能干坐在庙中草垛子上,见师祁芸赶来,她张大双眸冲她摇头,用嘴型默声对她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快走!”
背对着庙门在破蒲团上打坐的老妇人听到除她们之外的轻微呼吸声,霎时睁眼转身,龙头拐杖紧跟着砸过来,正冲师祁芸天灵盖而去。
茳芏扯一把她背心的衣裳,把人往后面拉去,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那拐杖触地之后土壤亢亢地响,竟被打凹进去一个大洞,听声音,是表面刷着木漆的铁拐杖!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茳芏指着地上尸首问她。
老妇人冷哼一声:“穷凶极恶之徒,这丫头年轻貌美,对她动动歪心思也算人之本性,然而他们竟对我这五旬老妇也敢妄生邪念,这种人,死不足惜!”
才被救下就迫不及待扑向玉琳琅的师祁芸问她:“她说的可是真的?”
玉琳琅点点头。
“他们该死!”师祁芸骂道,转头去解她的穴,然而寻常的解穴手法都试了个便后,玉琳琅还是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此人功法奇特,并非中原路数,想来解穴的法子也跟中原的不一样。”玉琳琅回忆起自己被点住了哪些穴道,以此估摸出一些解穴的法子,对她道,“你且点我天枢穴和大横穴试一试。”
师祁芸照她说的试了一遍,还不见有效。
老妇人急于回身去抢玉琳琅,被茳芏在当中一拦,她那把十几斤的大铁勺敲在老妇人拐杖之上,后者内力不济,被打得倒退几步,还未站定,就震惊地问道:“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深厚,你是何人!?”
茳芏觉得此人功夫不错,来了比试的兴致,颠颠勺子,就又冲上去上撩下砸:“你武功不错,天命之年便有此造诣,真真是后生可畏。”
“满口荒谬之词!”见她一口一个后生得称谓自己,老妇人心觉怪异,恼她不敬又惧她实力,小心周旋地应对着。
“行不通啊……”又试了几遍也不见效果,师祁芸恼道,“难道是因为我功力不够?”
“前辈。”她转身询问茳芏,或要她抽空来替玉琳琅解个穴道。
“你瞧我腾得开身么?”茳芏朝她翻了个白眼。就在这时,老妇人趁机按下拐杖上的机关,龙头张开,从中射出几根银针,因距离极近,茳芏防不胜防,尽管挡去两根,还是被一根银针扎进了体内。
茳芏运功逼出银针,却已中毒,脑袋昏胀、胃里恶心,她趁自己还能动弹之际猛朝老妇打出一击,这一掌正拍中她心口。
老妇人心如刀绞,这一击伤了她的根本,她吐血不止,靠拐杖苦苦支撑站立,见茳芏打完此掌就地打坐运功,老妇人心知不能落后于她,也抢不及坐在蒲团上运功疗伤。
一个逼毒一个疗伤,气走全身温润经脉之际,二人暂不能动,师祁芸又解不开玉琳琅的穴道,暗处一直跟踪她们的淮扬三女见此心中大喜,正要趁此良机报得大仇,不料有两道身影先她们一步走进庙门,破庙房顶上的三女对视一眼,决定先静观其变。
“你们哪个是玉琳琅?”
来人有两个,说话的二十五六,唇覆薄须,面容冷硬,一瞧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身形高于一般男子,体格精瘦,罕见的鹰钩鼻让玉琳琅看见他就想起了一个人。
“我是,寻我何事?”见这男子面相狠厉,怕他图谋不轨,师祁芸便冒认玉琳琅身份,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将人遮得严严实实,隔开另一人那色眯眯的目光。
“哼,玉琳琅,你要这么一直躲在自己徒弟身后么?”鹰钩鼻男子看向师祁芸后面的人,显然他知道谁是玉琳琅。
“夕照剑。”玉琳琅让师祁芸不必再挡,她用仅能转动的眼珠看向男子手中那把剑,一眼就猜出对方的大概身份,“你是太史沧前辈的什么人?”
“他和太史沧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鹰钩鼻男子的同伴,那个脸庞消瘦似猕猴、印堂与眼袋发黑、四肢干瘪如骷髅的男人喈喈色笑,凸出眼眶的眼球兴致满满地在玉琳琅和师祁芸身上来回打量,伸舌滋滋舔着牙齿,挑牙缝中的剩菜一样,嘴里乐此不疲地发出咂咂声,“两个大美人儿,一个老美人儿和一个小美人儿,此番一趟,还真是来得不亏啊。”
见这厮居然把自己也包含在内,老妇人怒目瞪过去,奈何她正处于疗伤的紧要关头,若就此中断,伤势更重不说,还会被自己乱窜的内力反噬,于是乎她只能隐忍不发,将悲愤转化为更快的疗伤速度。自复活以来,茳芏还没受过这等鸟气,如今她的外貌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见这男子对着孩童都起歪心思,她瞪着他,恨不得立即给他几掌,无奈眼下全身功力都用于逼毒,也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对方继续嚣张下去。
“玉琳琅,我是来拿回你剑仙之名的,杀了你之后,我就是天下第一剑!”鹰钩鼻男子使手中夕照剑刺去,场上唯一能动的师祁芸见状挺身向前,捡起老妇人掉落在地的铁拐杖,狂抡一圈弹开他这一刺。
鹰钩鼻男子改为竖劈,长剑举过头顶,唰地劈向她脑壳儿。师祁芸横着拐杖抬起一挡,架住他的剑。鹰钩鼻男子双手握剑,抵力往下一压,此人内力深过她,师祁芸吃力半跪在地,挡得额间冒汗也不相让。
“原来你知道谁是谁……看来是跟在我们后面许久了。”见渐渐不敌,师祁芸嘴角还能挤出一抹笑。
鹰钩鼻男子觉得她神经兮兮不似常人,面对十足败局竟这样不惧不怯,还有空和他话家常似的谈话,他反倒心生忌惮,长剑反手一撩,撩脱她手中拐杖,右脚踹在她左肩,将人踢到一边,抬剑重新刺向玉琳琅。
“好个小人,裘府时不露面,她被抓时也不露面,偏偏在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后,你才堂而皇之地出来,可见你不是来找她光明正大的比武,你是来趁机钓名欺世的!”
师祁芸被踹开后又反扑上去,直接跃到他背上,双手手臂紧紧合抱,把他的手扣在他胸前不能使剑。这套缠身锁技,师祁芸小时就熟练无比,如今再使,凭着肌肉记忆仍旧耍得八九不离十。
鹰钩鼻的瘦猴脸同伴见此上前帮忙,接连打向师祁芸后背三掌,因他对她另有所图,遂未下死手,三掌下来,师祁芸只负了些内伤,还不至于伤及心脉。
她跌在地上,后心的疼一直渗透到前胸。
“没伤着美人儿吧?”瘦猴脸假装来扶,心疼道,“宋玉该死,唐突了美人儿。”
师祁芸推开他的爪子站起来,刚要骂,余光见那鹰钩鼻还要继续行凶,心道自己连他一人都打不过,如今又是一对二,强抗定不是敌手,不如……主意一定,眼中顿时波光流转,弱不禁风地捂胸娇咳,连语气都软了几分,她靠在空闲草垛上故意泣道:“姐姐待我情深义重,她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武功高强的茳芏和老妇人听到她睁眼说瞎话,均抬眼看过去,心照不宣地没有拆穿她。

(四十八)初杀人

“不活可不行,她的生死造化,与你有什么关系?美人儿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叫宋玉?”师祁芸突然问。
瘦猴脸笑道:“正是。”
“名字倒不错……”全身上下也就名字不错了。
师祁芸时刻关注着玉琳琅那边的情况,见那鹰钩鼻走近她,师祁芸忙劝说瘦猴脸:“我有个买卖,你听是不听?”
“什么买卖?”
“看情形,他是非杀我姐姐不可,但你瞧我姐姐容貌,不能说天下无双,怎么也是今世少有了,杀了岂不可惜?若你能救下她来,我再稍加劝说,为报搭救之恩,你不是能享齐人之福?”
听着她的话,宋玉的眼睛打量几眼玉琳琅,见她国色天香、丽质无双,死了的确可惜,他转了转眼珠,问师祁芸:“美人儿肯跟我?”
师祁芸忍着恶心去握他的手,手指撩拨着他的掌心,笑道:“救美的英雄,谁不爱呢?”
宋玉被她这一笑冲得头昏脑涨,二话不说,拔出靴中短刀给予鹰钩鼻后背一击,短刀划伤了他的右手臂,鹰钩鼻回头一看,阻止自己的竟是同伴,他看了一眼卧在草垛子上看戏的师祁芸,猜到发生了什么,怒斥宋玉道:“你失心疯啦!?”
宋玉道:“之前我不认识她,你可以杀,但现在她将是我的未来媳妇儿,你就杀不得了。”
“见色忘义的狗东西,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早该料到你这狗日的采花贼靠不住!”
“沉错,别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人了,一口一个兄弟,还不是因为江湖侠士都看不起你这个私生子,没人愿意搭理你,你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和我这个邪魔外道称兄道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里是怎么看我的,你觉得我是采花贼,登不上大雅之堂,等你认回你那个剑圣亲爹后,你就会一脚把我踹开!你就是这样的人!”果然因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关系最经不起挑拨,师祁芸只给了他一个契机,他们就新账旧账全扒拉了出来,宋玉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我没说错,是你理解错了,我杀你可以眼睛都不眨,但美人儿我可舍不得杀——因为手足可以不要,但衣服不能不穿呐喈喈喈!”
短刀逼近长剑,以免落于下风,宋玉始终贴身和沉错打,呼呼在他各关节处划了一刀给了个下马威,最后一刀压制在他脖子上,逼他走人。
“你等着!”沉错扭身出了破庙。
宋玉收刀去解玉琳琅的穴道,哪知点了几次都不见她能动,遂失去耐心,往篝火里添了些木枝,将玉琳琅带到光亮处,对着火光打量她的容颜,不由傻了一瞬,“乖乖,真是神仙中人。”
绝品美色令他淫心大动,他原地解着自己的衣裳,待要脱玉琳琅的,师祁芸大嚷一声,佯装哭道:“未想到这么快便新人笑旧人哭了,你好生偏心!”
宋玉自是也舍不得她这个初露妖媚模样的可人儿,寻过去拥进黑暗的庙角,只听他“啊”了一声,等待他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几支近十寸长的飞镖。
“臭丫头你诓我?”宋玉拔出胸前的飞镖,点住穴道止血,左脚一踢篝火,将一根燃着的木柴踢到破庙角落,却见对方原先说话的地方空无一人。
预感不妙,宋玉转头,又几支飞镖从背后射来,有了前车之鉴,他凌空翻身躲过,将几根燃烧的木头依次踢向各个角落,黑暗被照亮,师祁芸很快就无所遁形。
“原来在这里!”
光明之中,宋玉飞身攻向房梁上的师祁芸,老妇人深知她一出事,自己也免不了会遭这贼人毒手,见这贼子一扑一袭间招式凌厉,大有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师祁芸硬接下几招后,他跳起来以肘为刃,狠狠砸向她颈窝。
老妇人道:“追风掌、霸王肘!你是少林弟子!”
“老美人儿还挺有见识。”宋玉嘿嘿一笑,算是默认。
“少林竟出了你这等污人清白的畜生。”玉琳琅淡漠道,“倘若我功力仍在,必会替少林清理门楣。”
“可惜你如今内力全无,就甭再说这些不可能之事了。”宋玉邪笑道,“正因为当过和尚,才更知道女人的可贵,这一天不碰女人啊,老子的骨头就痒痒,别急,等老子制服了她,就速速来和你们温存。”
听他出言不逊,老妇人眸子一横,教导师祁芸道:“这等傻打傻撞的刚硬功夫无甚好怕,丫头,他出掌你就踢他会阴穴,他出肘你就戳他肘后内侧沟,克敌制胜,不外如是,你自己随机应变吧。”
“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让她反败为胜?还是歇歇力气等着与缠绵床榻吧,嘿嘿嘿——”
老妇人怒从心头起,吼道:“还不按我说的还手?!”
师祁芸心神一凛,见宋玉推掌而来,她先发制人踢向他裆中,便听一声哀嚎,宋玉绝想不到就因为自己的轻敌,差点使他被人断子绝孙,这一脚后,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时刻防守着自己的会阴穴和肘内侧沟。
顾忌一多,出招势必会畏手畏脚,但凭着远高于她的内力,宋玉的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尚且影响不了他全部的招式。师祁芸依然不敌,被一掌推到柱子上,身子落地,背后柱子咔咔动了几声,竟被这内劲给震折了内里,一堆木屑从断口处散下,落在了师祁芸脸上。
她也不好受,吐出一口淤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战,因对方的严防死守,她近不了他的身,心知再想打他会阴穴和肘内侧沟已是不可能了,不外如是、不外如是……有了!师祁芸抹一把嘴角残血,拔下头上剩余飞镖,悉数朝他射去。
宋玉运掌挡开这明里释放的暗器,刚欲嘲笑,下一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他震惊地瞪向她:“你何时点得我穴道?!”
师祁芸笑着放下手,“你收掌之后。”她看向玉琳琅,笑道,“虽然这浮光掠影我不能使出你十分之一的功力,但隔空点点穴还是可以的。”说罢从地上拿起老妇人的铁拐杖,来到男人面前,将拐杖的尖锐龙头对准他的会阴穴,打捶丸一般起着势。
“你要干什么!”宋玉慌张道。
“当然是造福百姓啦,平常打不过你,你站着不动了,我还能怕你?”说罢,师祁芸手起杖落,连击数下,待听到鸡飞蛋打之声,方收了拐杖,为防他暴起反击,暂时卸了他两条胳膊。
“什么……什么武林正道,你,你们好歹毒的手段!”
师祁芸捆一把干草塞进他口中,反讽道:“是我废得你,干武林正道什么事?你骂我不就好了,何故带上她们,何况啊,我也不是什么武林正道,奶奶我啊跟你一样,也曾是个江湖有名的采花贼,不过我又跟你不一样,我从不强迫姑娘家的,你今天栽在我手里,便算是同行相争优胜劣汰了。”
踢了踢目眦欲裂的宋玉,师祁芸将躺倒在篝火旁的玉琳琅抱坐回草垛子上,替她把衣服上粘的草啊灰啊的捏去拍净,又理了理她的头发,灿烂一笑:“这样才对嘛!”
玉琳琅的目光落在她嘴角的血迹上,神色动容道:“你受伤了。”
“小伤小伤,我可耐打啦!”为证明自己无碍,她起身给她打了几招拳,未曾想牵动内伤,肺中一腥,咳着咳着又吐出一口血来,吐完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讪笑道,“没想到这厮的功夫这么厉害,我还以为采花贼都跟我一样只有轻功上得了台面呢。”
“还不快杀了他!”老妇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诋毁轻慢过自己的人还在自己面前喘气苟活。
“不劳婆婆费心,天一亮我会捆了他送到官府,自有朝廷律法严惩他,我若杀他于荒郊野外,怎么给被他害过的人交代?他若归案,官府就会广发告示,那些受害者得知罪犯被绳之以法,心里也会得到一些慰藉。”
“你现在杀了他,把他的尸体送到官府,也是一样的道理。”
师祁芸踟蹰不决,不是在考虑杀不杀,而是在想如何回答老妇人,因为老妇人的提议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师祁芸从未杀过人,也没想过要杀人,所以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她。
“好丫头,你杀了她,我就教你怎么解开你师傅的穴道。”老妇人诱惑道。
师祁芸一时心动,看了一眼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又一时无措起来,她以前可是连鸡都没杀过的人,如今让她直接去杀一个大活人,实在有些困难。
“前辈不要迫她,你教她解开我的穴道,我帮你杀就是了。”玉琳琅突然道。
老妇人见识了师祁芸的诡计多端,岂会相信她们?她笑着威胁道:“闯荡江湖还想兵不血刃,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杀了他!我那点穴功夫一个时辰不解,被点住的人就会经脉爆裂而亡,你想你师傅死的话,那就别杀了。你只有杀了他,我才会教你解穴的法子,杀了他,杀了他!”
师祁芸掏出随身匕首逼近地上的男人,宋玉见她真要下手,暴呵一声,不顾自身反噬,当即冲开穴道,一掌拍向她的面门。
师祁芸下意识把匕首挡在脸前,便听一声惨叫,宋玉的手掌打在其上,被匕首直直贯穿,他硬生生把手掌从匕首上拔出来,右肘上抬,身子飞跃而起,狠狠用霸王肘砸向她。
师祁芸这时的脑子是懵的,她手上还有男人掌心溅出的血迹,宋玉攻来,她只能靠本能还击,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插进男人的肘内侧沟,只听宋玉哀嚎一声,他的肘部被匕首扎穿,胳膊只能保持着弯上来的样子,不能伸直,他的霸王肘和追风掌使不出来,空有一身内力也无用,算是废了。
“婊子养的东西!你敢废我胳膊,我宰了你!啊啊啊啊啊——!”
宋玉叫着吼着,面目狰狞地使出腿功胡乱踢过来,师祁芸眼神陡然一变,一改茫然之色,握着匕首狠狠在他右膝盖上一扎。
宋玉腿上一痛,从半空跌跪下来,头磕在地上,整个姿势就像在向她磕头求饶,师祁芸并不就此作罢,她的匕首下一回落在宋玉后颈,从后往前扎穿他的喉咙,转动匕首搅了几圈,直到他喉咙里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后,她才把它拔出来。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婊子养的。”师祁芸忆起那备受世人指指点点,最后抑郁而终的母妃,突然就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母妃是青楼楚馆里不清白的妓,那父王是什么?他出入那种地方还娶了许多女子为妻,他就干净么?
多年以后,再回首时,师祁芸觉得自己对于沙城王的怯魅,大概就是在此时突然生的苗头。
“我再不济,那也比你这从骚父腚眼里爬出来的蛆虫坦荡。”
师祁芸是让宋玉听完了她的回骂后才送他归西的,男人已成死肉一具,咽气前大张着嘴,像是要骂回来,可惜他的喉咙被刺,已然说不出话了。师祁芸握着匕首,眼神空洞的盯着庙门外的深夜,心觉江湖上的一些事,直比这暗夜还要黑。
手上沾染的热血慢慢转凉后,师祁芸才回了神,她看一眼手上的匕首,再瞧一眼地上尸体,后知后觉地扔掉血红的利刃,退开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尸首,见他归尘归土,心中竟觉得有些不忍,不是不忍他,而是不忍自己扼杀的生机。
她讨厌这种感觉——杀人的感觉,就像徒手捻死一只毛虫一般令她恶心。阿姊说杀人会上瘾,现在看来并不是。

(四十九)情鹣鲽

师祁芸惶恐地扔掉匕首,将沾满血液的手伸进草垛子里擦了又擦,她看向老妇人道:“我已经杀了他了,告诉我解穴的法子。”
老妇人看了眼茳芏,又看了眼玉琳琅,心里琢磨着若是解开玉琳琅的穴道,茳芏的毒再一逼出来,自己就要以一敌三,她正犹豫不决,哪知前狼刚走、后虎已至,三名女子从屋顶降下,手挽银丝,严阵以待。
她们目标统一,都是朝着玉琳琅而去。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师祁芸反扑回去,挡在玉琳琅身前。
“这事与你无关,你若非要插手,就别怪我们姐妹三个不客气了!”
“这话自闯荡江湖以来我就听过不下百遍,然而我眼下仍旧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便说明我自有一番本事,你们若要强来,也该掂量掂量小金台比试第一名的分量!”
淮扬三怪将信将疑,不管手段如何,师祁芸方才的确凭一己之力杀了比自己武功高出许多之人,淮扬三怪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站着与她绕圈,暗暗博弈着。
“死了?死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本该离开的沉错飞身入破庙,探了探地上死状惨烈的兄弟的鼻息,冷哼一声,转头时一句话不说,拔剑就刺向玉琳琅,“天下第一剑,我当定了!”
师祁芸恨笑地咬牙:“何必抢?你已经是了,天下第一贱,贱人的贱,名号从来都是靠自己真材实料打拼出来,你这样欺世盗名,也不怕自己撑不住这个名号,位子还没坐稳,就被后起之秀给干下去了!”
沉错精目摄光,嘴巴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先抢到再说!坐不坐得稳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罢,似鳄鱼翻滚一般,执剑于半空旋转刺来。此招带着内力,师祁芸使浮光掠影拦截几次都不见效,剑尖已至玉琳琅身外五寸,她心惊肉跳,来不及细想,豁出身子挡在剑前。
长剑穿透她右肩,深入十寸,剑锋的一端刚好停在坐着的玉琳琅眼前,一滴血从剑尖滴下,接下来两滴、三滴、成百上千滴……
有什么在脑中炸开,玉琳琅动了肝火,体内无主的邪佛真气感应到她的愤怒似的,借着这股东风迅速冲进各段经脉,不过眨眼功夫,玉琳琅的穴道就自行解开了。
她站起身,屈指一弹剑尖,长剑脱离师祁芸身体,被原路弹回去,沉错受击倒飞出去,竟直直摔在木柱上,这柱子原先就被师祁芸撞裂过,又逢此一遭,勃然折断,坠在地上。
玉琳琅接住师祁芸倒退的身子,扶她坐在草垛上,食指拇指捏作剑指,隔空劈向沉错。
气刃无形,但灰尘有形,当即便见那一弯镰刀似的灰尘被气刃顶着袭向自己,沉错心惊,举剑竖挡,不料气刃过处,他的剑和他胸前衣物都横着被劈了一道,剑断成两截,衣物破了道长长的口子,肉体倒无碍,他还未来得松口气,便听女人冷漠的声音响起。
“念你与剑圣前辈颇有渊源,我不杀你,但你刺她的一剑,必须还回来。”
语落,玉琳琅隔空一指他右肩,沉错便觉得肩膀一疼,低头看去,右边肩膀竟不知何时被何物戳出了个血洞,他捂住右肩,钻心的疼痛没能剥夺他质疑的能力,“你的内力还在!甚至已然将浮光掠影练至大乘境界,你根本就没有自废武功!”
玉琳琅无心同他解释,回身点住师祁芸周身穴道为她止血,趁邪佛内力还在时,她用之缓缓为她运功疗伤。
一听沉错说她没有内力全失,又亲眼见证了刚才那般招式的恐怖,淮扬三女对视几眼,默契地决定先走为上,于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破庙。
“为何替我挡剑?”玉琳琅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
玉琳琅一解开穴道,师祁芸就知道她定是动用了邪佛的内力,担惊受怕地看她收拾完沉错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心还没放下,就见她嘴角溢出极细极淡的一丝血,师祁芸眸子一闪,抬手擦去她唇角的血液,回答道:“心里想着不能让你死,就去挡了,哪里来得及想为什么?”
玉琳琅目光深深地盯着她,道:“那就现在想。”
被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弄得面色一窘,师祁芸扭了扭脖子,看向别处道:“我很早之前不是说过么?我会对你负责,自然也就包括保护你的安全啦!”
“从来没人会不顾自己性命地救我,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慕我的人也不会。”
“眼下有啦!”
“你的骗术很高明,我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那就别听我如何说,你只用看我如何做,我为你做的事作不得假吧?”
趁她们谈心之际,沉错拿着断剑欲从后偷袭,刚靠近几步,不料被从旁甩过来的一柄大铁勺给敲晕了过去。这一击十分扎实,料他到天亮也醒不过来。
把毒全逼出来的茳芏眼下完全能够行动自如了,她扛着铁勺走到老妇人面前,蹲下身与怒瞪着眼看她的老妇人对视,嗬嗬笑道:“你这后生功夫是不错,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更不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我年纪小就认定我武功不行,怎么样,轻敌吃亏了吧?”
老妇人气道:“大言不惭的臭丫头,待我伤好,定叫你后悔此刻对我说出这些话!”
“你太慢了,我啊没功夫等你,不如你报上自己的名号,改日我有空,就去你那儿赴约再战。”
“老婆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方教的主教阿訇——边苦李是也!”
“边苦李……”茳芏细细念叨着。
老妇人嘲笑:“怎么?听到老婆子的名号,吓得不敢来了?”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
茳芏返老还童归来,江湖格局早就已经大变样,各位故友各类群豪是死的死隐居的隐居,武林势力亦是大换血,她不认识边苦李也属正常。
百年前的风云人物认不出,当世的武林新秀们却定然对这位天方教的主教有所耳闻。
玉琳琅道:“天方教现任主教——边苦李,因二十岁时性情大变,不似以前温顺,故武林中人称她为疯道婆。自她执掌天方教以来,就好战乐斗,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义军战役,后因被正教教主带人围困在山谷中,不得不与当年的坤部首领,也就是如今的贵人定约联合,一同攻进都城,后获封护国主教,居于大夏之地奔走传道。”
“边苦李……道边苦李?”师祁芸任玉琳琅撕开她的衣裳往她伤口上撒药,笑道,“婆婆你的名字,倒和我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妇人冷哼一声闭上眼:“老婆子如今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们为什么杀你?”师祁芸征求了茳芏与玉琳琅的意见,作决定道,“我们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就放你走。”
“何事?”
“那马帮的黑夫人,和婆婆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提起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徒,老妇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既肯为一个外人而违抗师命,事到如今,她也再难回天方教了,一颗败露的棋子,留之何用?老妇人道:“她是我几年前安插在马帮的细作,目的你们也该猜得到,就是暗杀裘远兆和赵屠雍。本来她凭美色就能轻松完成任务,谁知半路碰上了岑苔那个碍事的主儿?原本我让她利用完岑苔后就将其和裘远兆一齐杀了,谁知她处处找借口,迟迟不下手,以至于终于在那天,让这个漏网之鱼坏了我的大事!”
“扳倒马帮、盐帮……你是要占了此地的码头?你又不在此处生活,要码头做什么呢?”师祁芸好奇。
这丫头实在聪明,边苦李故意没说自己的真实目的,没想到她凭着自己的叙述就能猜到几分,再让她猜下去,怕是要坏了大计。于是边苦李故意引开话题,追问她:“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想起正事,师祁芸道:“我们放了你后,你不准去找黑夫人和岑苔的麻烦,更不准派别人去替你杀她们。”
“你与她们又是何关系?竟这样担心她们的安危。”
“投我心意的江湖姊妹罢了,既然能帮,为何不帮?婆婆就说答不答应吧,我可保不准我们走后,还有没有别人再来这破庙了,婆婆贵为一教之主,想来应该有不少敌人,若是让他们发现你在此处不能动……”
“好!老婆子答应你,不杀她们!”
师祁芸露出灿烂的笑:“早答应不就好了。”之后请茳芏为她运功疗伤,又不全帮她治好,给她留下半盏茶的自愈工夫,她们则能趁着老妇人还不能动时,提前离开得无影无踪。

(五十)洞房夜

喜宴不欢而散,岑苔心觉得亏待了黑夫人,竭力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握住黑夫人要按她躺下去的手,道:“抱歉,让那些人毁了我们的喜事,等我伤好,定为你重办一场更盛大的。”
黑夫人抽出手,转身去拧了巾帕来擦净她右胸上的血迹,见伤口颇深,她眼神一黯,带着自责地回她:“不必铺张浪费,我都成过两次婚了,不在乎这些俗礼。”
岑苔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情之切切道,“不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婚礼,没有剥削和买卖,没有谁是主谁是从,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最好的。”
黑夫人看着她,平静回应:“既然没有剥削和买卖,那我凭何让你一人筹办这个婚礼?你也是女子,不该独自承担一切。”她给她上好药,为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命令下人打扫好庭院就可以休息领赏钱去了,归来合门,恐怕是去得太久,见岑苔已经靠在床边睡过去了。
黑夫人怕惊动她,故只给她披了件外衣,并未挪动她。走到香案前点上了其余的香烛,红烛高高的火光闪醒小憩的岑苔,少年睁开眼对着黑夫人的背影悠悠叹气:“本来该是一个良夜的。”
黑夫人闻言回头,烛光映照下的她,比平时更加美艳动人。
“如若没受伤,你今夜要对我做什么?”她明知故问。
岑苔眼中带笑地回答:“洞房花烛之夜,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盖被子谈心吧?……如今是真的盖被子谈心了。”
“被搞砸的婚礼,我一时不能补给你,但这洞房花烛,我还是能替你做的。”
在岑苔疑惑的目光中,黑夫人一件件脱掉身上的凤冠霞帔,重重迭迭的累赘衣裳剥下,一抹赤条条的人影逆着烛光走向岑苔。
酥胸饱满,纤腰一握,长发披散,玉腿细直,活生生一幅妖精美人从画中走出似的场面,令岑苔不由看呆了神。
黑夫人轻飘飘坐在她手上,问她是否撑得住,美色当前,岑苔伤口再痛也不想错此良机。见她点头,黑夫人扶着她的肩,身子沉下去,与此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好听的叹息。
岑苔感受到指腹上的温热,心脏竟比之更炙热起来,扑通扑通,像要跳出胸腔。这与她强迫她时的感受不同,分外令她情动。
黑夫人的魅躯扭动几下,痉挛着到了顶点,过程中她一直小心翼翼,特意避开岑苔的伤口,尽量不去碰她的身子。
余韵中的二人来不及互诉衷肠,便听房顶瓦片传来一阵响动,岑苔眼神一凛,扯过被子盖住黑夫人。回头,房顶上的人已经跳下来,在外边扣她们的门。
“谁?”
“是我啊少帮主,送你镔铁长棍的人。”
岑苔下榻开门,见果真是师祁芸,忙将她请进屋子,此时黑夫人已然穿好衣裳,一并走过来,和岑苔一起谢谢她的仗义相助。
黑夫人道:“还未知悉阁下姓名门派。”
“我叫师祁芸,门派嘛不重要。”
“对,不重要!”在小金台上目睹过师祁芸如何以智胜强,岑苔当时不屑,以为此人滑头太过,跟纯阳派的谢尘缘一样,全靠小手段没有真本事,本是对她嗤之以鼻的,如今见她竟能在她们有难时拔刀相助,且对手无不是名望之徒功高之辈,她还敢冒着被拖累的风险搭救她们,可见原是正义之辈,一个她,一个玉琳琅,玉霄宫的门风果然清正苛严。
师祁芸将边苦李承诺不再找她们麻烦之事和她们说了,又道:“我也不甚了解那老婆婆的为人,不知她说话算不算话,我只是将这事告诉你们,你们且知道后留个心眼就好,如若她再来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好有所防备,若不能应对,就派人送一封无字信到北州驿站,那时自会有人来援助你们。”
“阁下如此帮助我们,我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谢你,若蒙不弃……”黑夫人端着酒壶,分别斟了三杯酒,一杯递给师祁芸,一杯给了岑苔,一杯留在自己手中,道,“咱们结拜为金兰姊妹如何?”
师祁芸一怔,随后明白了黑夫人的用意,在心里连连赞叹她的睿智,毕竟是凭一己之力卧底在两大蛇蝎之帮而安然无恙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只凭美色却没有头脑的花瓶呢?她这是猜到她身份特殊,想用情义将她和她们绑在一起,以此来保全性命呢。
“好啊!我正有此意!我虚岁十九,不知阁下年岁几何?”岑苔似乎没想到那一层,热血激昂地问她道。
也罢也罢,想活命而已,算不得什么错。虽然对被暗戳戳算计了一手而不高兴,但到底于自己无害,师祁芸高兴地捧杯对向二人:“小妹差姐姐们几岁,从今往后,我就是姐姐们的三妹了。”
这二人品性不坏,又和她怪异地投契,和她们结拜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俗话说,朋友多了路好走,谁又会拒绝多两个姐姐呢?师祁芸挨个儿碰了碰黑夫人与岑苔的酒杯,笑道:“大姐,二姐,请。”说罢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爽快!我也干了!”岑苔陪着一饮而尽。黑夫人担心喝酒会让她伤口胀发,本想拦她,又一想不喝怕是不够诚恳,遂就没拦,自己也一饮而尽。
结拜之后,三人回屋,坐下长谈。岑苔问她为何会到此参加她们的婚宴,师祁芸就把她如何拜玉琳琅为师,又和玉琳琅如何被逐出玉霄宫,还有在路上如何被追杀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们。岑苔听后连称好险,又问起她和玉琳琅的关系:“你真的和你的师傅……生情了?”
“她可是玉琳琅,天下第一剑,武林翘楚,前程似锦,谁不喜欢她?”每次玉琳琅当面问她为何要对她那样好时,师祁芸都搪塞地堆砌出前面这番话来挡她,这回经由别人的口问出,她才终于敢说出从未透露给玉琳琅本人过的心声,“我爱慕她的名望?其实我在她还籍籍无名时就见过她;我贪图她的美色?她那时又狼狈又吓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我根本看不清她的样貌;她惦记着以前顺手救她一把的恩人,殊不知这个恩人也正是因为她才向往起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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