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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夫人被俘历险记】(42-45)作者:盐潭深处

海棠书屋 2025-02-17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四十二)石中火(六)突然,鬼面人坐正了身子,“他们来了。”我没反应过来,因为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我们躲在这儿会被找到吗?”我小声问。“废话。”他道。我看了眼院子中央的屋子,“我们去那
(四十二)石中火(六)

突然,鬼面人坐正了身子,“他们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因为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
“我们躲在这儿会被找到吗?”我小声问。
“废话。”他道。
我看了眼院子中央的屋子,“我们去那里面躲躲吧。”
“不可,”他沉吟,“那群人为了杀我,必定会把玉中的地皮都翻一遍,躲在屋子里根本没用。”
我听到了一些咯吱咯吱的细微声音,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也知道这些声音是不正常的,说明追杀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走向院子中央的大水缸。
“进去。”他命令道。
我撑在水缸边缘,看见里面蓄了些水,可能是雨水之类的,底部黑黑的看不清楚有什么。
“这,这真的可以吗?水缸就在院子中间,他们一进来就能看见的。”我看着不见底的水直发怵。
“不知道,赌一把。”
鬼面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着我扛在肩上,就往水缸里塞。
刚一落水,寒意就顺着脚往上蔓延,这水缸里的水还挺深,我勉强能踩到底,但是底部非常滑,必须死死抓着水缸边沿才能保持平衡。
我打了个哆嗦。
鬼面人也艰难地翻了进来,他闷哼一声,直直往水底沉去,等半天没等他露面,我吓得不行,以为他昏过去了,赶紧伸手去捞他。
他摸到我的腿,沿着一路往上抓,好不容易露出水面,那宽大的手一把抓在我胸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男人滚烫的身子与冰凉的水形成强烈对比,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就连抓着我胸的手也是。
“你抓哪里啊?放开!放开!”我惊得赶紧用手去打他的头。
鬼面人吃痛松开,双手为了保持平衡揽着我的腰,他将头抵在我肩上,呼吸越来越沉重,水波随着他失控的颤抖一圈圈荡开,他头上盘起来的头发散开了,犹如黑色的水藻在水面浮动。
“别乱抓啊……”我颤抖道。
“闭嘴……”他伸出食指,轻轻竖在我唇上,耳畔听得他微弱如蚊蝇振翅般的叹息。
咯吱咯吱的声音愈来愈近,每一下都仿佛踩在我心尖上,院落里似乎有人来了,他们走路没什么声音,但是仔细去听,还是能听见衣服摩擦产生的细碎动静。
“憋气。”
身子被眼前人拽着沉入水底,头顶晃动的水光之上,有人探过来的影子。
“哗啦!”
刀尖突然插入水中!冰冷的刀刃擦过我耳廓,削断几缕鬓发,我吓得瞪大了眼睛,浑身发麻。
差一点……这刀就插到我脑袋上了。
刀收了回去,看样子没有被发现,我松了一口气。
鬼面人握着我的手突然松开,整个人以不正常地姿态往下沉,他的面具旁边出现了很多水泡,我意识到他或许没力气憋气了。
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我赶紧拉住他,慌乱取下他的鬼面具,捧着他的脸贴上他的唇给他渡气。
扑来的血锈味在唇舌间蔓延开,鬼面之下,年轻的脸庞苍白且凌厉,他慢慢睁开眼,漆黑的眼珠恍若漆黑的夜,深不可测,我看见他鸦羽般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泡。
他现在可能有点神志不清,生存的本能促使他压着我的后脑勺,试图从我口中攫取更多。
呼——吸——呼——吸——
他压着我,强迫我渡更多的气息给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能恩将仇报,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窒息的!
张嘴咬他,他不松开,我没办法只能拼命抓他的头发,然后发了狠的又咬他几下。
糟……现在要死的是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推开我浮出水面,我一时找不到依附,在水缸里狼狈呛水挣扎。
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拽出水面。
我赶紧伸手去环住他的脖子,仰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神呆滞地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日头已然西沉,银白的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高悬在寂寥的天幕。
现在,安全了吗?
脖子突然被掐住了,身子被重重按在水缸边缘,啊……呼吸不了……好痛苦……
眼前男人脸色可怖,乌黑的湿发贴在他苍白的脸,露出一只眼睛瞪着我,犹如水中恶鬼,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试图掰开他锁在我喉间的手,拼命蹬脚,无法挣脱,不是,他哪里来的力气?!
还未等我想明白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就见黑影倾身压过来,狠狠咬在我唇上,下唇被咬得发麻,他犬齿极其尖利,一下子就把我嘴唇上柔软的肉咬破了。
眼泪根本无法控制地往下流,流到与他相贴的唇间,咸味让这个带着铁锈味道的吻更显残暴。
不,这不是吻,这是野兽的撕咬。
湿热的舌尖强制性探到我口中,挤走最后一缕气息,我眼前出现了碎片一般的闪光,胸腔也酸疼无比。就在我逐渐失去反抗的力气,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时,他终于放开了我。
“哭什么,不许哭,这是还你的!”他恶狠狠道。
晕过去前,我意识到,他对我刚才咬他一事耿耿于怀。
……这狗男人报复心不是一般的强。

(四十三)石中火(七)

第二日晨,我缩在角落,对着某人发火。
“我都晕一晚上了你怎么还在,你不是说你的人子时就会来吗?”我指了指天,表示现在日头高悬,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发光。
他不理我。
“什么喂我吃了毒药,过了子时就会死之类的,都是假的!”
我愤愤不平,斥责他这种肮脏的欺骗行为。
男人还是不搭理我,他带着鬼面,一动不动地靠着院墙。
我凑近把他的鬼面摘下来,发现他脸色惨白,唇色乌青,胸口只有微微起伏,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我本来想继续埋怨,但是看到他如此狼狈,身下还洇出来暗色血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叹气。
算了,起码他没真的给我下毒,我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纠结什么呢。
身上的衣服还是湿哒哒的,凑近闻还有些腥臭,那水缸里的水不知道蓄了多久,昨晚泡在里面,这会儿伤口恐怕更严重了。
腿上的箭伤换了一种疼法,昨日是皮肉抽着疼,今日是连着深入骨头的疼,我试图站起来,发现受伤的左腿几乎废了,路都走不了。
试图靠着墙拖着左腿走,没走几步我就疼得直吐舌头。
我有点想哭,但是眼眶刚刚酸涩我就立马揉眼睛,努力把泪意憋了回去。
别哭,有什么好哭的,还没死呢!
我要出去找扎克索,找不到他我就问路去医馆,求大夫救我,养好身子后在医馆打杂抵药费,要是没有大夫收我,那我就去乞讨,反正已经在梁国的土地上了,我总能找到活路的。
只是……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昏迷的男人,他会死在这里吗?
不不,我管他做什么,我这么惨都是他造成的,他先拿我做肉盾,又骗我救他,横竖都是他欠我!
我咬牙,拖着瘸腿跨出院落。
花了一番力气走上街,我迷茫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该去哪里,一下子找到扎克索不太现实,他可能都已经回草原了,还是先处理下伤口吧。
我挑选了个面相较为和蔼的中年女子打听医馆所在,谁知见我朝她走去她立马摆出警惕的神色,把我询问的话堵在口中问不出来。
又腆着脸尝试问路,结果无一例外没人理我,还叫我走开点儿。
我腿太疼了,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最后在一个拐角找到医馆,门口有药童正在晒药,他远远瞧着我,立刻进了屋,出来时手里拿着笤帚,对着我不耐驱赶,“走!走!一个二个,把我们医馆当做慈善堂了不成?要不要脸啊,到别处乞讨去!”
是梁国话,是许久未听的乡音啊,再入耳,却都在驱逐我。
我强忍着泪水,继续在街上漫无边际地逛着,瞥见一家典当行,心底猛地想起什么,颤巍巍从胸口的衣袋里摸出鬼面人的短刀。
昨日刚拿到这把刀时我就感觉这是把好刀,很趁手,做工精致,今日细看果真如此,刀柄的风格粗犷,狂放中不失精巧,还镶嵌着很漂亮的绿色玉石。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把刀,在哪儿呢?
……对了,在扎克索家里,那把我碰了让他很生气的刀,样式与做工和手中这把无甚区别。
实在太漂亮了。
就算在塔扇丹与两国交界的贸易城池玉中,这种刀应该也不多见。
没仔细想这把刀的来历,我走进典当行。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的木质气息,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拨弄算盘的老头,想来是掌柜。
他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声音尖得像走了调的琴,“典当还是赎当?”
我把短刀放在柜台上,“典当。”
掌柜“嗯”了声,手却没停,依旧噼里啪啦地拨算盘,他看都没看那刀一眼,只是斜斜撇了撇我,嘴上的胡子一动,“五十文。”
五,五十文?我虽然不懂刀,但也不是傻子,这刀怎么可能只值这么些钱?”掌柜的,这刀上的玉石都不只这个价了。”
掌柜终于放下手中的算盘,“啪”一声拍桌上,嘴角露出讽刺地笑,“姑娘,这刀不是你的吧?”
我呼吸一滞,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笃定。
“怎么不是我的?”我硬着头皮说。
他冷哼,“你走吧,我不收来历不明的东西。”
“这刀是我的,这把刀是别人送我的!”怎么说,我也救了那家伙一命,拿他一把刀换钱不算过分吧。
“到底是别人送的,还是偷别人的,都差不多嘛,反正这东西不是你的,姑娘,五十文都是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算的,放其他人那边,像你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人家给不给一个子儿还不好说呢。”掌柜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子。
“八十文,不能再少了。”我试图再争取一些。
“五十文,爱当不当。”
我颤抖着嘴唇,心中一阵无力,五十文够买什么啊……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其他典当行比较价格了,左脚开始失去知觉,不知再拖一阵会如何。
“五十文,给我吧。”我无奈选择了妥协。
掌柜把短刀摸过去放进抽屉里,再清点出铜板往柜台上一推,便不再理我。
我把那些铜板捏在手里,决定再去刚才那医馆碰碰运气,实在治不了伤,给我一些止疼药吃也好啊。
走到街上,直觉寒风瑟瑟,天上积压着厚黑的云层,枯叶在地面打卷,许多小贩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包袱收摊。
大抵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雨水倾盆,势头又猛又急,我走不快,硬生生淋着雨,手里紧紧攒住铜板,生怕漏了一个在地上,天色这般黑,地上全是泥水,掉了可就找不到了。
走到医馆门口时,我全身已经湿透,药童正坐在医馆门口的问诊桌上打瞌睡,走过去后,他迷迷糊糊地摇着脑袋,“师傅……不在,看不了病……只能捡药,哈欠……”
“能捡些止疼或者止血的药吗?”我小声问。
药童似乎清醒了些,他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都说别来我们医馆要饭。”
我把手里攥着的铜板全部放在桌上,那些铜板沾了些我手上的血水,在昏暗天色下显得陈旧。
沉沉地看着他,“我有钱。”
“这点钱怎么可能够——啊!好痛!”药童突然捂着头大叫,他转头去正要大声嚷嚷,突然声音就失了气势,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师,师傅……您回来啦……”
药童身后,一身白衣的大夫面无表情地抱胸,他手上拿着一把收起来的折扇,方才便是用这扇子狠狠敲在药童头上,一点儿力道没收。
“滚去煎药。”大夫严厉开口。
药童灰溜溜地进了医馆。
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我猛地僵了身子,这声音,他,他不是……
“进来吧,外面凉。”面对我,大夫温和地笑了笑,右边脸上一道横亘的疤痕也因此柔和不少。
他不是大漠之中跟在叶时景身边,为了逃避狼群和我分别于新露的那个魏大夫吗?
原来他还活着。

(四十四)石中火(八)

要不是他脸上那道疤太好认,我无法相信此时这个面色温和,说话文雅的人和那个对我翻白眼,骂我没出息的是同一个。
他活着离开大漠,回到塞北了。
但他好像没认出我。
也不知道叶时景那厮死没死在新露。这大夫毕竟为他做事,他死了还好说,他要是没死,万一待会儿我被魏大夫认出来,再次五花大绑地押送魔窟怎么办?
“不进来么,姑娘的腿再站下去,怕是要废了。”他淡然道,掀开避风的竹帘,似乎是等我入内,医馆内里透出温暖的光与草药的气味。
我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有些不好意思踩脏他干净的地盘。
“小医的陋馆是入不了姑娘法眼吗?”他笑着摇瑶扇子。
这股挖苦意味十足的话让人熟悉又安心。
如今我确实需要处理伤口,只要小心一些,不怎么把脸露出来,和我见过没几面的魏大夫应该不会认出我吧?
抱着侥幸,我把头埋低,让湿发挡在脸前。
“……有劳大夫。”
把问诊桌上的铜板全部抓在手心,就要往医馆里去。
折扇挡在身前,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个这么脏,别握在手里。”
他从问诊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月牙白的袋子,示意我把铜板全部放进去,我照做,他将袋子系紧后递给了我。
“进去吧。”折扇在我背上一拍,催我入内。
医馆里烧着炭火,很暖和,药童守着炭火上的药炉子摇扇,微苦的清香在室内蔓延。
“去那儿坐,烤火。”魏大夫指着炭火边铺着软垫的竹榻。
我走过去,药童抬头看我,故意加快扇药炉的速度,飞出来的炭火灰烬吹到我衣服上,我连往后退了一步。
“啊——师傅!”
他又吃了魏大夫一扇子,满脸委屈,不敢发作,只能小声嘀咕,“您再捡这种付不起钱的病人回来看病,我们医馆不如直接关门大吉好了。”
这话听得我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因为我就是那种付不起钱的病人。
魏大夫没理他,反而浅笑着问我,“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明明他笑得如沐春风,我却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我现在会不会被他一脚踹出去。
于是乖巧坐在炭火旁边的竹榻上。
小药童则在魏大夫和善的注视下自觉地抱着一沓医书顶在头上,去角落罚站,看上去他对这种惩罚轻车熟路。
我拘谨地坐着,不找痕迹地打量起周围,这里的布置和塞北的粗犷风格不太像,晃眼间我还以为自己身在南边某座城池的医馆中。
整体布置很简洁朴素。
墙上挂的丹青并非风雅的山水画,而是一些草药的画像,那些药草画得栩栩如生,笔触细腻,旁边的清秀好看的蝇头小楷详细记载了草药的名称,功效,适用于哪些病症。
屋内桌椅摆放整齐,材质温润,窗口还有一个饮茶小榻,小榻旁则是书架和药柜。
突然,我与一张陌生狼狈的面孔对视,那女人浑身脏乱,披头散发,面色发青,只露出慌乱的眼睛。
这是人是谁?!怎么躲在这儿?
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一面铜镜。
而铜镜里的人是我。
心底生出苦涩,啊……现在怎么是这幅鬼样子,难怪路上的人对我态度恶劣,那小药童要驱赶我,魏大夫也没认出来我是谁。
几番折腾下我这模样与乞讨的流民无异。
“先把这个披在身上吧,”他把毯子递给我,转头向药童,“去烧些热水,里面放些我方才拿回来的草药。”
一张带着药香的毯子放在手上,我裹住身子,向他道了谢。
“手,伸出来。”
“……”
魏大夫端了盆温水过来,用沾湿的药棉挨着给我清理手心伤口中的泥污,他的手很漂亮,也很暖和。
被他捏着手,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没我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而是专心致志地把伤口清洗好,上药,最后给我用干净的纱布包起来。
“腿是怎么回事,哪里伤了露出来给我看看。”魏大夫正色道。
伤处在大腿偏上的位置,我想把裤腿卷起来,但是卷到膝盖就卷不上去了,只能指指大概的位置,“这里中了箭。”
如果要露出伤口,可能需要脱掉亵裤。
许是看出来我的窘迫,他给烧水回来的小药童使了个眼色,小药童乖乖收起浓浓的怨念,取了一把剪子递给魏大夫。
他半跪在我身边,扯着我的裤子慢慢剪开,当扯到伤处的布料之时,刺痛传来。
“啊啊……好疼,好疼……”没忍住颤抖的小声惊呼,他抬眸不带什么情绪的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记起来他在大漠那个瞧不起的眼神,立刻把嘴捂住,生怕他看出什么来。
他蹙眉,“黏上了,你自己上了药的?”他问。
“嗯?上什么药?”
魏大夫指着伤处,“药是好药,但上药的方式不对,你把药粉直接撒在上面,虽然能及时止血,却会导致肉和布全黏一起。”
我惊讶地张着嘴。
因为我没有上药,我根本就没有药。
但是现在在火光之下,确实能看见伤口处的布料上有一层白色的粉。我突然就感觉嘴里含了一口盐,咸得舌头发麻。
是谁上的药呢?
是谁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上的药呢?
除了那个用干草塞满伤口给自己止血,被我丢在荒院里,让他自生自灭的男人,还有别人吗?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药,如果有,他为什么不早拿出来自己用?!
这个当街把我卷进仇杀之中,骗我服假毒药,被我咬一下就瑙珠必较,非要报复回来的坏家伙。
居然给我的伤口上了药。
而我在他昏死之时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当掉了他的刀。
当了五十文。
连买上一瓶止血药都不够。

(四十五)石中火(九)

外面大雨滂沱。
潮湿的雨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若有若无的蔓延到我身侧,我想起那个院子里的味道和这个很像,而那男人若还昏迷着,或许现在应该是直接倒在泥水之中。
我要回去找他吗?
魏大夫沉默着用镊子夹着泡了药的棉絮压着我的伤处,我疼得背脊都在发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却没捂住眼里的泪。
过了小会儿,他开始把布料和黏在一起的皮肉分离,浸了药后干涸的血污化开,伤口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大夫手没停,行云流水地替我擦拭血污,“你可以叫出来,不用忍着。”
他语气太平和,仿佛并没有斥责我面对疼痛的怯懦,可是明明那时候在大漠里给我上药就很嫌弃我,才没有给出这般好脸色……难道是因为当时他很讨厌我吗?
上药的时候果然很疼,待大夫包扎好,我已经虚脱在竹榻上,冷汗把半干的衣服重新湿透。
见他转过身要走,我立刻撑起身子,叫住他,“大夫,我还有一事相求……”
我想问他,能不能再救一个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并没有转过身来。
电闪雷鸣,惊雷炸响,瞬息的惨白闪电下,医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道黑影——那黑影抱剑而立,依靠着门,静静注视着我和大夫这边,也许他已经站了许久,但我和大夫都没有觉察。
不知是雨水太大,还是我的心跳声太大。
我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无限放缓,我看见门口那人缓缓抽出长剑,剑刃仿佛吸纳了闪电的寒光,把暖色医馆照得阴气森森,他手执长剑,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次踏步声都交迭回响。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似乎有许多张脸,每一张都随着他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噪音的剑变换。
直到一抹白色挡在面前。
“没必要在我的医馆见血吧?”魏大夫冷声道。
“公子有令,近日寻医之人,疑者必杀。”执刀的黑影在烛光下逐渐清晰,我悄悄从魏大夫的身侧望过去。
望进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大夫,随后冷如寒夜的眼刹那刺向我。
我看清他的脸,立马惊恐地往回缩。
鸩。
怎么是他。
那个跟在叶时景身边的影卫。
他跟着叶时景去了新露,若他还活着,那多半叶时景也还活得好好的,且他方才的话里,提到了某位公子的命令。
鸩的公子,不是叶时景还能是谁?
“其他地方我管不着,但我的医馆里我就是规矩,若叶时景有什么不满你让他亲自来医馆和我说,”白衣大夫斜了一眼药童,“归念,把病人带去我的浴房。”
药童走到我旁边,大夫又侧着脸,柔和叮嘱我,“你清洗时别把伤口打湿了,洗完就去榻上歇息吧,有什么需要你和我这徒儿讲。”
我赶紧点头。
跟着药童走到角落,才发觉这医馆还有通向二楼的木梯,上楼之时,我看见鸩收起剑,他浑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他的衣摆以及剑柄往下坠。
他则眼也不眨的地盯着我,把我盯得浑身发毛,我赶紧上楼,生怕他像刚才那般二话不说提剑砍我。
名唤归念的药童领我走进二楼一间屋子,指着屏风后面闷闷不乐道,“沐盆在那边儿。”随后指着床榻,“睡觉在这里,要换的药放在桌上自己拿。”
“好,我知道了,谢……”
“听清楚了,这件屋子里该碰什么,不该碰什么,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之后师傅丢了什么东西,我可全算你头上!”归念叉腰,把我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
“对了,诊金呢?”他摊开手掌,在我面前上下晃了晃。
“诊金……”方才装在那月白袋子里的,我似乎随手系腰上了,于是低头从腰间解下袋子递给他。
小手一把拽过,气鼓鼓地拉开绳子,他看了眼袋子,眼睛立刻就瞪得老大,“你说你有钱,这就是你的钱?你以为我不会检查吗?”
他抓着袋子倒过来抖,黄色的花瓣从中散落,那,那是——那是扎克索给我买的桂花香囊,我怎给的是这个?
我突然想起那钱袋被我随手放在楼下竹榻了,身上只有个颜色差不多的香囊袋子,一时没想起来就脑热地解了香囊当做诊金。
“不是不是,那装了钱的袋子我忘在下边儿了!你之前也看到了吧,我把铜板都拿出来了的!”我赶紧解释,谁知这小童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汪汪地抹眼泪,嘴里含混不清地哭。
“谁知道你那些钱是不是真的,明,明师傅是那么好的人……你们怎么都骗他?说自己没钱看病,骗,骗师傅给他药,结果自己拿去高价了呜呜呜呜……得了传染病被师傅救了,非说,非说是被师傅传染的,要讹他钱的……还有把,把石头放钱袋子当诊金,骗师傅的……师傅那么好心的,好心的呜呜呜帮你们,根本没,没赚什么钱……你们为什么骗他……为什么呜呜呜……”
我咂舌。
十叁四岁的少年哭得脸都红了,我想拍拍他,却被他一把打掉了手,“不准碰我!把你的脏手拿开!”他恶狠狠地瞪我,仿佛一只发怒的小兽。
见他哭个不停,又不让我碰,我实在没辙,也做不到把他扔在这里关上门两眼一闭装聋作哑,便哄他,“我下去把钱袋子给你师傅,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不会收的呜呜呜……”
“那,那我拿上来,给你,你替你师傅收着?”
归念稍稍一顿,抽噎着问,“当真?”
“当真,你别哭啦,等等我哦。”
走到楼梯口,我才想给自己一巴掌,我到底为什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楼下不是还有一个活阎王吗?
回头,小药童坐地上眼巴巴的瞅我。
好吧,我咬牙往下走,拿了钱袋子我就跑上来,绝对不在鸩面前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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