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将军夫人被俘历险记】(25-41)作者:盐潭深处

海棠书屋 2025-02-07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二十五)对峙风沙之中,一切皆是幻灭。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日子生活,我渐渐发觉梁国过往似乎已离去很远,如不断后退的潮水,就算我跟在后面拼命追逐也无法抵达尽头。夜幕降临,我与少年再一次踏上违逆律法的不归
(二十五)对峙

风沙之中,一切皆是幻灭。
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日子生活,我渐渐发觉梁国过往似乎已离去很远,如不断后退的潮水,就算我跟在后面拼命追逐也无法抵达尽头。
夜幕降临,我与少年再一次踏上违逆律法的不归路,只是这次我如何都不曾想到,是真的走向了无法回头的“不归之路”。
寂月如钩。
狼群潜伏在沙丘背脊,无数鬼火般的幽瞳若隐若现,以往我会觉得这场景毛骨悚然,现在我已然麻木,甚至希望每一匹狼的兽眼在月光照射下都要尽力发出幽幽绿光,用以保证场面上的威慑力。
狼群与少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沙丘下方,商队驻扎的营地许久,似乎思虑着什么。
但相处久了,我大抵能看懂,他们其实是在发愣。
“怎么了?”我颇为不解。
少年摇摇头,他微微蹙眉,“没有,人。”
没有人?!不,不能吧?这营地看起来又有帐篷,又有货物,又有休憩的骆驼的,甚至那团篝火都还闪烁着些微飞舞的火星,怎会没人?
我颠来倒去地看,突然灵光一闪,理解了少年的简短话语里的意思,他不是说营地没人,而是说这个营地没有守夜人。
这不合常理,再粗心的商队都不可能在大漠的夜晚放任所有人睡觉,因为若遇上了突发情况,如沙盗,沙兽,或沙尘暴等,没有守夜人通报那就等于全员直接就地下葬。
好是古怪……驻扎着七八顶帐篷的商队,真会连守夜人都选不出来吗?
“要去吗?”我扯扯少年的腰带。
他沉思片刻,“我,去看看。”
但是——我刚要出声制止,他便单手撑着沙地腾越而起,顺着斜坡往下滑去。
忧虑与心脏一齐提到嗓子眼儿,我瞪大眼睛,生怕少年遭遇危险,奈何今夜云气过重,月光总是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风将我的头发撩乱,我恼火地理顺头发,用发巾捆住长发,真奇怪,夜晚的风有这么大吗?
我回过身来,继续关注少年的一举一动。
他小心地靠近营地,检查火堆附近,似乎在利用余温来推断这队人是何时熄灭火堆的。
少年转了几圈,貌似真的没什么问题,我暗暗猜测,兴许这支商队平日里都是轮流守夜,刚好今晚负责守夜的人忘记交接,直接进帐篷睡了。
在少年一个手势之后,狼群们朝着营地奔去,我也跟着往下滑,顺着细软的银沙。
但就在此时,一双金色诡异的巨大瞳孔,在夜色中硕然浮现,闪着诡谲冷酷的幽光,区别与周围狼群们幽绿色的兽眼。
疏云微渡,月华流淌,一只打着哈欠,很怪异的黑毛金瞳怪物从帐篷前站了起来,它威胁低吼,镇住了进攻的狼群。
长得似狸子非狸子,尾巴犹如粗鞭,左右烦躁摆动,几乎与阿大体格相当了!
难怪,没有守夜人,此番怪物就是他们最好的守夜人!
少年赶紧朝我大步跨来,张开双臂,我无法控制地撞进他怀里,待我站好,他才面朝金瞳怪物,将我护在身后,我听见他也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一道冷嗤,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撩开帐走了出来。
他冷淡注视着我与身边的少年,并未开口。
忽暗忽明的月色中他的五官模糊不清,但是,那目光却穿透黑暗落在我与少年身上,宛如缠身的毒蛇般阴湿。我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金瞳巨兽收起凶神恶煞的模样,迈着懒洋洋地步子,亲昵地用脑袋蹭男人的裤腿。
完了,我想起来了。
那个莫名其妙将我一箭穿心,让我差点走进阎王殿的恐怖金发男人,身边不就跟着这只畜生吗……
我与他无冤无仇,连话都没说一句,就毫不留情地射杀我。在他眼里人如草芥,命不值钱,杀掉一个人就像随手清理掉爬上身的虫子。
总不会这么倒霉吧……
“你,去那边,躲好。”少年凑到我耳边道,唇几乎是吻着耳朵微微开口,我敏感得缩缩肩,腰后突然受力,站不稳往前扑了好几步,眼前是商队堆起来的行李。
似乎是发现了周围的狼群,男人皱了皱眉头,电光火石之间,少年飞扑上前,动作快到我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男人以极快的反应速度侧身躲开,他冷峻的眸子沉寂如死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而阿大在少年进攻的同一瞬间默契地跟着腾空跃起,撞开同样欲护主的黑色大狸子,两只凶猛可怖的野兽发出低沉地吼叫,开启了火药味十足的对峙。
很快,整个驻扎地嘈杂起来,七八顶帐篷里钻出十几个身着西域胡服的男人,他们身材普遍比梁国人高大强壮,手里又拿着各式各样的刀类。
尽管所有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在看清正在与人搏斗的金发男人,两只厮杀的野兽,以及满地的荒漠狼后,所有人都仿佛浇过冷水,如临大敌,迅速调整好战斗状态投入其中。
包围着驻扎地的狼群如一只只无声的幽魂,三五只聚在一起联合撕咬一个拿着砍刀的人。
我意识到这只商队有些不对劲。
被几十头狼包围,这些人脸上却毫无惧色,而且,他们所带的武器似乎太过齐全了些,一般的商队真的会带着比货物还多的武器吗?
完了……这只商队,极有可能是伪装后的沙盗。
眼前的沙土上很快沾染血迹,我捂着嘴躲在行李之后,紧张注视着少年与金发男人之间的打斗。
那男人的拳脚很有章法,尽管我不太懂得打架,但我的相公毕竟是战场中杀出来的猛将,跟着他我倒也能略微判断一个人的武斗水平。
与野兽混迹多年的少年的打法则粗野得多,搏命般的挥拳动作破开空气,皆被男人躲开,若是击中,指不定要断几块骨头。
空气中弥漫起血腥气,男人狂乱的喊声与野兽撕咬声混搅成恐怖的催命曲,我顿时后悔得想死!若不是我鬼迷心窍,撺掇少年随我惹事,事态怎会演化至此?!
已经没有退路了,和杀人不眨眼的沙盗之间,只有你死我活。仁义良德,在生死间皆为空谈!
身后一阵高喝,我回头,见一寒光劈脸而来!
竟是一胡衣男子发现我躲藏于此,目龇欲裂,向我挥刀。
我心惊肉跳,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刃不断下落,猛然眼前出现几道灰影扑向袭击我的男人,将其按压在地不断撕咬,那是几头荒漠狼,它们救了我!
然后倒地的男人并未失去攻击能力,他如失去理智狂乱的疯兽不断挥刀,刀刃穿透灰狼的身躯,灰狼发出一阵悲鸣,刀口与口中喷涌出大量鲜血。
我感到脸上温热,愣愣伸手,颤抖着发现是血液溅到我脸上来了……
一柄长刀从我脸庞呼啸而过,深深插入背后的行李中,粗粝地插入声仿佛直接扎进我的脑子。
差,差点死了!
我拼尽全力站起来,腿从来没这么有力过,胸腔擂鼓声声,几乎撞碎我的肋骨。
眼前血肉横飞之景象恍如炼狱,人与兽开始原始的生存之争,怒骂兽嚎此起彼伏,我慌乱躲到骆驼旁边,藏在驼峰之后。
却见天光闪着无比鬼魅的暗沉红光,靛蓝与黑紫的光团混乱交织,极速朝着营地蔓延,我意识到厮杀声盖过了风沙裹挟着石子撞击在货箱上,帐篷上的声响。
不远处的枯草还有营地旁边的风魂幡朝着一个方向剧烈狂舞,一粒石子飞过我的脸颊,我颤巍巍地伸手一沾,发现指尖见红,已然不知这是狼的血,还是我的血。
天际犹如末日降临,混沌光团紧逼地面,半个天幕都被黑压压密不透风的云层吞噬殆尽,我意识到沙暴就要来了,于是朝着少年疯狂大喊,但是在风声与厮杀之中,我的声音彻底被吞没了……
沙暴,沙暴啊!
在这无垠的荒漠,我要去哪里躲过这场浩劫?
……
……
……
【本章为重要分线章节,开端主线部分已完结,接下来主线分为梁国线和西域线,以男主势力分布做划分。男主个人线剧情中包括if线结局以及多人结局,某些未出现的男主会在部分已出现的男主个人线中出现并延伸故事线。】
【梁国主线背景多于梁国境内,从过去链接到现在,西域主线背景多于西域境内,从现在链接到未来】
【西域线男主:狼、阿图真、伊迷森、屠骨刀】
【梁国线男主:叶惊梧、叶穆青、叶时景、鸩、魏骞】

(二十六)沙暴

狂风大作,天地混淆。
周围有几顶油布帐篷散了架,帐篷里的御寒被衾,各类武器,还有许多看不清的东西都被风粗暴地卷到天上,排列好的货物也逐渐抵御不住袭击,没有方向地朝四周翻滚着。
大多狼群向沙暴的反方向狂奔,它们生在大漠,对这些常见的危险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仅仅少数几头未来得及逃离,被卷席入风暴里。
而我从未历经沙暴,因此除了跪在骆驼旁最大的货箱边,使劲抓着箱子边缘,避免被风刮走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骆驼受惊,拼命挣扎着逃离桎梏,奈何那拴着它的木桩太牢固,无论如何都牢牢钉死在沙地上,也不知那群沙盗是用什么法子固定的。
风沙肆虐,无数沙子擦过脸颊和露在外面的皮肤,刺痛难耐,我不敢睁眼睛,生怕沙子进到眼睛里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子被人抱起,我呆愣与满脸血污的少年面面相觑,一下子就看到他的左眼皱在一起,黑乎乎的鲜血从狰狞的伤口汩汩流出。
我心一咯噔,手脚顿时发麻。
意识到我在看他,他立即不自然地偏过头,试图将那可怖的半张脸藏起来。
我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泪水先一步夺眶而出,嗓子在用力地吞咽哭声。少年动动嘴型,似乎在说话,但现在除了呼啸怒号的风,我什么都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看了眼天边,随后双手紧紧钳住我的肩膀往下压,让我坐在地上,接着利落抓起倒在旁边精疲力竭的骆驼身上的缰绳,将货箱重新与骆驼固定。看书请到首发站:youxingtou.com
沙暴逼迫得越来越近,人与狼的厮杀最终变成天灾无情的大屠杀,空气浑浊,面前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小,就连在我眼前的少年我都渐渐难以看清了,他的五官被风沙吞噬,只剩一团无尽的黑。
他打开货箱,把里面的货一股脑儿往外扔,最后抓着我的腰,把我塞进箱子里。
这箱子的大小差不多被我填满,剩余的位置不够他一起躲进来,我渐渐意识到他只打算把我藏在箱子里。
那他呢?他怎么躲?
少年伸手胡乱把我往下按,力气相当大,我努力挣扎着直起身子对他大喊,“不,不要——我躲这里了你躲哪里!”
他皱眉,似乎没想到我还可以乱动,于是用更大地力气把我一下推倒在箱子里,这一刻,他双臂撑在我耳侧,明明我们相距咫尺,我却连看清他最后的表情都做不到。
温热的液体横流。
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他滴落的血水,脑子里只剩浆糊,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可是!!!到现在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啊!!!”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话!
我之后要去哪里找你呢?
记忆里只剩下一张无法和别人形容的脸,我丹青学得两天打鱼叁天晒网,连石狮子都画不像,更别提画人了。
要是我太笨,记忆力太差,忘了你长什么样子,又该怎么办呢?!
耳畔,只来得及听清一句轻叹,四周就陷入了彻底失控的黑暗。
意识到他合上货箱,把我牢牢关在密闭的,隔绝外界混沌的空间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是被无数刀刃刺穿,除了疼痛,什么感觉都不剩下。
我扯着嗓子嘶喊,用力拍打着货箱顶部的木板,自己都不知道嘴里颠叁倒四地在哭些什么。
一直以来,我只自私地知晓自己靠近死亡会如此可怕,却不知看着他人走向死亡,也是如此可怕。
明明有机会和狼群一起逃命,也可以自己藏在这个箱子里的,为什么最后选择救下我?我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他那么拼命了?
好咸,好苦,好疼,沙子进了眼睛,我使劲揉眼,泪水重新冲出眼眶。哭着哭着我又开始骂他,骂他为何那般爱管闲事,在大漠中救下半死不活的我,将我救活后也没见讨得什么好。我胆小,爱哭,心思敏感,走不得跑不得,还抢走他日日披在肩上的黑狼皮,带着他做强盗,害他的狼受伤。如今,更是害得他连命都丢了!
如果去了阎王殿,一定要狠狠说我的不好,划掉我生死簿上余下的阳寿,让我亲自到他面前去磕头赔罪!可是,可是……连火都不认识的人,到底明不明白怎么告状啊,不要什么都不说,喝下忘却一切的孟婆汤就进入轮回了,知不知道?
……
……
浑身无力。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眼睛连睁开一丝缝隙都做不到,我伸手摸摸眼皮,差点没吓得又昏过去……眼皮肿到手感已经不正常了,无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不敢再碰,摸索着试图坐起来,突然没轻没重撞到头,疼得我龇牙咧嘴,这是何处?好窄的地方……
缓了缓,记忆逐渐回笼,还记得昏迷之前,我遭遇了沙暴。
狼群养大的少年救了我。
我奋力撑开货箱箱顶,热浪与致盲的日照蜂拥而至,刺到眼皮发痛的白光意味着,我真的从这场沙暴中活下来了。
呆坐半晌,直到眼睛适应了外界环境,可以睁开看清眼前事物。
吞噬掉无尽生灵的大漠更明媚亮丽了。
一层层沙丘如同向外推开的金浪,细腻的白金色细沙甚至能媲美磨成粉的黄金,蓝得令人心碎的天空干净到找不出一点杂质,清澈无辜到没人会相信,就在不久前它才张开血盆大口,嚼碎了我面前的一切。
那个驻扎的营地已经消失了。
我的周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黑色货箱,以及一具骆驼骨架。
骨架身上的缰绳紧紧与货箱相系,靠着骆驼的重量,以及拴住骆驼的木桩,我并未落得被风沙磨掉血肉,埋骨黄沙的下场。
接下来的日子,我定要竭尽全力地活着。
总不能让那个傻乎乎的家伙死得毫无意义,对吧?
面向从死亡中诞生的骄阳,我迈出了坚定地步伐。
作话:完善了一下分线,把这章改为分线。
【本章为重要分线章节,开端主线部分已完结,接下来主线分为梁国线和西域线,以男主势力分布做划分。男主个人线剧情中包括if线结局以及多人结局,某些未出现的男主会在部分已出现的男主个人线中出现并延伸故事线。】
【梁国主线背景多于梁国境内,从过去链接到现在,西域主线背景多于西域境内,从现在链接到未来】
【西域线男主:狼、阿图真、伊迷森、屠骨刀】
【梁国线男主:叶惊梧、叶穆青、叶时景、鸩、魏骞】
【下一章开启梁国线】

(二十七)【梁国线】饮前尘01

天光未亮,扎克索便准时睁开了眼,他的身体里仿佛装着记录时间的沙漏,细沙落尽,就会因为失去细沙流逝时发出的令人心安的簌簌声而挣扎着脱离睡梦。
他听到羊群在羊圈里转圈,于是从矮榻上撑起沉重的身子,看向旁边那团一动不动的影子。
为什么她睡觉老是把自己蒙在里面,不会觉得很闷吗?心底觉得奇怪,他伸长手臂,一把抓开盖在黑影身上的羊毛毡被,打趣道,“喂,伊苏拉,快起床,羊圈里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快点去看看。”
睡着的女人发出黏糊糊地声音,她只有在早晨没睡醒时才会发出这么可爱的,抓得扎克索心痒痒的声音,这让扎克索喜欢上在清晨喊她起床的过程。
伊苏拉真的很不习惯早起,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趁着日出前这段凉爽的日子多做一些事,难道要等到炎热难耐的晌午才开始干活吗?
从小,阿娘就告诉他,他们的眼睛一定要比烈日睁开得更早。在日光出现在地面的前一刻做完事的人才能在收获之日喝到最甜美的奶,吃到最新鲜的肉。
扎克索发现,伊苏拉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她对时间很迟钝,就算最简单的农活她也一知半解,就他所在的世界,只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梁国送来和亲的王妃。
塔扇丹的孩子无论男女从小就知道,要做事才有饭吃。
刚刚把昏迷的伊苏拉从大漠捡回来时,哈斯兰严格地检查了她的手,说她手很干净,很嫩,尽管有些细微的伤口,但显然,都不是做农事留下的。
哈兰斯问,很不对劲,你在哪里发现她的?
扎克索歪歪嘴,在大漠里啊?
哈斯兰张大了嘴巴,你一个人去大漠干什么?
扎克索挠挠他凌乱的黑色卷发,有只骆驼走丢了,我跟着脚印去找,恰好在大漠里发现这个女人晕倒在那儿。
哈斯兰狠狠剜他一眼,起身拽着女人,要把女人拖出去,她说这女人很可能是大梁逃走的流放罪女,如果被追查到窝藏在塔扇丹,为了避免与大梁的战争,整个部落都可能被塔扇丹王砍头。
扎克索拦住哈斯兰,把女人抢过来抱在怀里,倔强地昂着头,等等哈斯兰,留下她,我要她做我的伊苏拉。
哈斯兰很生气。
——我不明白你,扎克索,部落这么多好女人不选,偏要选一个身份不明,可能是流放罪女的人做伊苏拉?
扎克索看着有些懊恼。
——反正,我喜欢她,我就要她。
——她还没醒,你就替她做好决定了?你和她才见第一面!
哈斯兰不再说话,她的眼神里满是失望。
——你给部落召回了灾难,如果真的降下罪责,不是你一个人去死就能解决的事。
扎克索别扭地背过身,不再看哈斯兰。
哈斯兰狠狠扬起帐篷布,挂在帐篷布前的驼铃在撞击下发出恼人的噪音。
——喂,不能轻些吗?
扎克索觉得哈斯兰今天奇怪极了,本来是想着她同样作为女人能帮帮忙,结果进帐篷来看见榻上的人后眉头就没松开过。
说她是大梁流放的罪女?怎么可能!
扎克索很想对哈兰斯说,他已经检查过了,她的身上根本没有被烙上囚印,但是这么说就代表向哈斯兰坦白,自己已经看过了她的身体。
扎克索根本说不出口。
手上还可以回忆起她肌肤的触感,细腻,光滑,像浸在温水中的玉。
扎克索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身体比喝了塔扇丹最烈的酒都还要热。
就在不久前,他用沾湿热水的手轻轻蹭过她的脸,把那些沙粒,脏污一并抹去,露出羊奶般温润细腻的皮肤。手指犹豫着,解开她的衣衫——我只是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或是代表流放罪人的烙印,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扎克索抿着嘴一遍遍想。
她身上的衣服很好脱下,不知经历过什么,那些衣物很是破旧,带着脏污的血迹与沙土。
湿热的帕子在她身上擦过,从纤细洁白的脖颈,到赤裸的双肩,再极其轻柔地拂过胸前隆起的柔软。
扎克索不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但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害羞紧张。
想起那些跪趴,仰躺在羊毛地毯上,鬼魅般呻吟着爬上他身子,要解开他裤子的女人,扎克索感觉像是被冰冷的刀抵住脖子。
就是那样的女人,将他阿那杀死在榻上。
陷入回忆中的扎克索不由得在手上使了力气,他杀气腾腾地用帕子在面前这具身躯上来回擦拭,直到这人发出可怜地呜咽。
他方才如梦初醒,愣愣地看着她原本雪白,现在满是红痕的腹部。
扎克索懊恼地给了自己一下。
他迅速给人擦完身子,开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被烙过囚印。
手臂,腿部都没有,胸部上……没有。
但是,乳尖似乎立起来了。
扎克索头昏脑涨地凑近了些,刚才碰到的时候这里似乎还只是小小的一粒,怎么现下涨大了呢?他颤巍巍地伸手,轻轻点了点那粒嫣红,只见指尖之下,乳珠挺立得更突兀,仿佛急切回应着什么。
他将那艳丽的顶端捏住,身下之人微微蹙眉,粉唇轻张,这些反应让扎克索呼吸急促,他开始有节律地揉捏那完全充血的奶头,手法从轻柔谨慎逐渐过渡为捉弄的意思。
他伸手握住雪乳,食指绕着乳头转圈,另一边的奶子也没被仁慈地放过,他弯下腰,将乳头含在嘴里吮吸。
舌尖抵在乳孔处摩擦,扎克索幻想着雪白的乳汁从这里流出,再被他大口大口咽下,忘情地幻想让他跨间某处瞬间肿胀。
燥热难耐。
扎克索扯开外衣带子,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肌,就算如此燃烧在胸腔的烈火依然炽热,他站起来翻身跨坐在女人身上,伸手将柔软浑圆的乳肉挤在一起,让两粒殷红的乳头相互摩擦,接着一口含住两粒乳珠。
口腔温热,舌头灵活地舔透乳珠,但这还是无法消除几乎要把他烧死的火热。
他放开乳肉,烦躁地直起身子,伸手一把拂过耷拉在额前的卷发,胯下之物将裤子顶出夸张的轮廓,他松开腰带,一根粗长硕大的肉龙直愣愣弹了出来,弹到女人雪白的肚皮上。
扎克索将肉刃往下按压,圆润的龟头将她的小腹戳出一个往下的弧度。
呃……看起来如果放进去的话会完全插到底。
他红着脸,烦恼地伸手掐住女人的腰肢,腰间的软肉从指缝溢出些许,女人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痕,看起来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只是稍微吃个奶就哭了,如果直接插到底,恐怕会直接哭着高潮吧?
想象着从背后抱住她,她回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神不解地望着他,而粗壮的肉茎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插到底,插穿她的宫口,让她小腹鼓出肉刃的形状。
他要捏着她的脸,看她的表情从一脸天真到被瞬间填满时的错愕,再带着她的手去摸她雪白肚皮上淫乱的凸起。
到底了吧——扎克索在她耳垂边呼气,看她无助地睁大眼睛流泪,最后死死抵着她射精,让精液满到直接从两人结合处喷出来。
想到这里,扎克索闷哼着射精了。
他仰着头,不断粗喘着,眼神迷茫着。
渐渐地,意识到什么,扎克索有些无法面对地低头,看到自己半软的物事,与喷射在女人脸上和奶子上的粘稠液体。
扎克索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蜜汁剧场:
扎克索(踢踢地上看起来像一具尸体的人):你好这里不让睡觉
小夜(失去意识躺尸版):愿天堂没有大漠(双手合十)

(二十八)【梁国线】饮前尘02

吵嚷嚷的,说的什么鸟语……
好冷,把被褥掀开干什么,还给我。伸手奋力从旁边抢夺被褥,快还给我,外面黑黑的,还是晚上呢,为何不让我睡。
可恶……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余下的被褥也被人夺走,我只着一身单衣躺在榻上,很快就冷得发抖。
又是叽里呱啦的一串听不懂的话,闹嗡嗡的,比清晨的鸡鸣还烦人,别说话了,好烦呐,我捂住耳朵,滚到角落缩成团。
迷迷糊糊听到谁笑了声,突然被捞进某个温暖的地方,火炉似的真暖和,我心满意足地用脸磨蹭,伸手紧紧抱住。
接下来所有事都是忽远忽近,如真似幻,有几瞬我挣扎着想清醒些,但困意黏住眼皮,我又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境。
——
太贪睡了,低头看着怀中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子,扎克索轻轻责怪,她怎么能如此毫无防备地扑进一个男子怀里呢?但是当属于她的温热香气慢慢涌上来,他立马就脸红着暗暗原谅了她——也,也挺好的,只对自己毫无防备就行,对其他人可不许这样!
扎克索牵起属于女子的一缕青丝放在唇边吻了吻,随后从一旁掏过女子穿的裙装,笨手笨脚地给他的伊苏拉套上。
这裙装是他前几天从羊圈里提了只最肥的羊,去和邬木查换的。邬木查的伊苏拉是玉中城布庄铺子里最好的绣娘,手艺很巧,很会做梁国的罗裙。
塔扇丹许多姑娘趁着每月玉中城向塔扇丹以及其他游牧民族开放贸易的三日里前往布庄,看最时兴的料子和款式,订下那些不同日常裤装的飘逸裙子,听说预定的单子都排到明年去了。
照邬木查的话来说,他可是瞧在和扎克索多年的情谊上,才叫他的苏伊拉把整个布庄最上乘的罗裙拿来,插了好多预定了裙子的姑娘的队,按平常的价钱,这罗裙能值两头羊呢。
扎克索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为熟睡的女子把衣服穿好。他对姑娘家的东西不太了解,原本还打算给她束发,可拿着梳子却横竖下不了手,就怕自己手笨,把她如此漂亮的头发给梳断了。
于是,简单地用头巾将那三千青丝包裹起来,再轻柔地把怀中人放置到榻上安置妥当,扯过羊毛毡被,为她仔仔细细地盖上,走到帐篷中央,往即将熄灭的炭盆里重新添加炭火并点燃。做完这一系列能让她再舒适睡一会儿的事情后,这才着手收拾自己。
——
睡了个好觉,连梦都没做。
我揉了揉眼,从绒毯中钻出来,尚未来得及舒展身子,便被人紧紧搂入怀中。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宛如黑葡萄般的眼眸。
“??”
青年边笑边说着些什么,我还是完全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笑笑,以此当作回应。
他将我抱在胸前,身下是一匹骆驼。骆驼脖子上的驼铃悠然地摇动着,传出悦耳的调子,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身前漫步着云朵般的羊群,它们低着头吃草,鲜少发出叫声,只余下轻柔且连续的簌簌咀嚼声。
放眼望去,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遥远的西方映衬着耀眼的烁金。一条神奇的河流蜿蜒于土地之上,将大漠与草原分隔开来。
青年递过来一个羊皮水袋,我看了看羊皮水袋,再看了看他,唔……是要给我喝水的意思吗?
我想伸过去接,但他一下子又把水袋拿远。
“????”
他又说了些什么,试图把水袋贴到我脸上。我猛地吓了一大跳,瑟缩着躲开,却被他手疾眼快地抓回来牢牢固定住。我拼命闭着眼,等待着那冰冷的羊皮水袋贴上来。
啊……不冷,居然是温热的。
见我满脸茫然,他开怀大笑,那爽朗的笑声把羊群吓得齐刷刷地抬头,待意识到并非危险来临,才又慢悠悠地低下头,在水草丰美的绿原上安静地进食。
青年拧开盖子递给我,这次总归是要给我喝的意思了吧!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水袋,小口小口地喝着。清甜爽口的奶在嘴里散开,还是热乎乎的,只喝了两口,身子就暖和了。
我喝完,感激地递给他,“谢谢。”小声说。
青年接过水袋,豪放地仰头灌了几大口,有几滴白色的奶顺着他滑动的喉结淌下,流到他领口半敞的胸膛上。
我默默地移开了眼。
青年装好水袋,伸手紧了紧披在我身上的绒毯,他叽叽咕咕地又是一通噼里啪啦地讲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他说的应该是游牧民族的语言吧?
在青州之时,我有时上街,便能看到牧民带着牲畜、皮具、奶制品于集市售卖。他们身着皮革制成的衣袍,头戴毡帽,脚上踏着双皮靴,小声地和前来买东西的青州人说着滑稽蹩脚的梁国话。
然而,私底下他们族人之间用流利的异族语言交流时,声音就变得洪亮起来,笑声也爽朗浑厚了许多。
青年自顾自说着,边说边笑,哈哈地乐个不停,我纳闷,怎么会有人对着和他语言不通的人有这么多话讲的?
听了半天,我终于再次疑惑地问出了这段时间,问得最多的问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反正得不到答案就是了。

(二十九)【梁国线】饮前尘03

大约一月前,我遭遇了沙暴。与我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救过我性命的恩人,以及他那些如家人一般的沙漠狼,都在那场沙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死未卜。
我的身份在短短数月里,从将军夫人变为俘虏,再到与狼生活的女人,最后成为沙漠强盗,跨度变化之大,令人拍手叫绝。
若不是叶时景,我如今应当依然安安静静地待在将军府闲散度日。多亏他的出现,为我平淡的一生增添了惊悚且不堪回首的一笔。
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必定要从叶时景这个畜生身上讨回这笔账,并加以十倍痛苦奉还。
发这般狠毒誓言之时,我正奄奄一息地瘫软在荒漠之上,即便侥幸逃过了沙暴,我也无法在缺水断粮的情况下孤身走出大漠。
迷离之际,眼前高悬的红日无止尽地燃烧。
我以为,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于是我紧急改口,对上苍暗暗起誓,好吧,就算是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叶时景的。
或许我的怨念太重,上苍真的显灵了,我被牧民救了回去,勉强保住了这条无数次半踏进阎王殿的性命。我想,是不是去太多次阎王烦了,干脆一脚把我蹬出门外,叫我下次死透些再来。
我在陌生的帐篷里醒来,身上未着片缕,只盖了一床暖和的羊毛毯子,这顶帐篷比我在大漠里住过的那种油布帐篷大很多,几乎和普通厢房房间的大小相当。
帐篷中央燃着火炉,一个铁锅放在上面煮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有些腥膻的肉味,帐篷顶头开了天窗,蒸腾的白色雾气顺着天窗飘到外面。
火炉旁边放置有矮桌和坐垫,桌面有碗碟与茶具。底下铺着似乎是皮革制的地毯,那地毯上绣的花纹看不真切,但是颜色很是艳丽别致,其他地方则堆了不少箱子,把帐篷里塞得满满的。
疑惑地四处打量时,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蹲着面壁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的,貌似救下了我的牧民。
我哑着嗓子问他,是否是他救了我。
听到声音,转过来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孔,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长相丑陋怖人,而是因为他看起来萎靡不振,状态比我这个将将从鬼门关回来的人都还要差,我甚至怀疑差点死的不是我,而是他了。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我身前。
我有些害怕,于是往榻里面缩,羊毛毯子滑了下来,我一把抓过紧紧裹住自己,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等他开口。
他看起来好高,身材也很健硕。
红色抹额束起额前碎发,耳边两侧梳下两条装饰着金丝带的长辫子,身后的微卷长发随意披散着。他身着很明显的异族人服装,修身的藏青长袍,腰上横挂一条收腰腰带,上面有些金属配饰,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修长有力的脚蹬着一双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皮革制成的高筒黑色皮靴,绣着银色的暗纹。
他的长相颇具侵略性,与我平时见多的梁国男子样貌略有差异,他五官轮廓深邃,颧骨稍高,鼻梁挺直,眼尾细长,嘴唇厚实,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野性。
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对上那面如死灰的脸,我吓得赶紧拿羊皮毯子蒙住头,不敢出来。
真,真的是他救了我吗?
怎么看上去,是来索我命的呢?
身前这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后离开了,听到脚步远去,我有些犹豫要不要从毯子里钻出来,过了会儿那脚步又慢慢接近,回到榻前。
我意识到刚才他很可能一直在远处看着我,心里悚然。
毯子快速掀起一点,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他似乎塞了什么东西进来,然后脚步声又远去了。
狐疑摸索着,啊……是布料,难道是给我的衣服?
默默在心中数了五十个数,房间里也没其他动静,我这才敢悄悄把毯子拿下来,看见帐篷里那人确实不在,才放心地研究起他给我拿来的衣物。
没穿过这种奇异的服饰,不是很懂穿衣的先后,但是里衣是哪个我还是认得出的,我套上里衣,再把厚重的长袍穿上。
这长袍太肥大了,挂在我身上就像把被褥穿身上了似的,我努力抱起拖在地上的衣袍,试着下榻,赤脚在帐篷里转悠。
地上铺着皮革,踩着不冷。
我走到中间炉火处,终于能看到那铁锅里煮的东西——看着像肉汤,里面煮着羊肉,这羊肉的味道和我以往吃的不同,不知是调味还是肉质本身的原因,热汤散发的味道很膻,我不太喜欢这种腥膻的东西,于是站远了些。
旁边的矮桌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放了几块看着白乎乎的饼以及一把做工精美的短刀。
我的注意力当然是放在——咳咳,刀的上面,这是一把非常吸引人的刀,刀身略弯,刀柄上镶嵌着幽绿色的装饰物,这种石头叫什么呢?我没怎么见过。
惊叹一会儿,眼睛慢慢移到饼上。
这饼……就这样乖巧地放在这里。
我悄悄看了眼关上的帐篷门帘,偷偷吃一点的话会被发现吗?别人救了我,我还不经过允许就拿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我的肚子里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大漠里,我谙知饥饿的可怕。
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裹紧衣服,小心翼翼地往帐篷门帘走去,现在,我只能祈祷这个救了我的牧民真的是个心思单纯的好人,只是样子吓人一些。
问他要一块饼吃的话,不算过分吧。
我可以干活抵饭钱的。

(三十)【梁国线】饮前尘04

拉开帐篷布,吹拂过轻柔带着干净草腥味道的风,看遍了单调的黄沙,兀然撞进眼里的碧色让我久违地愣住了。
同样使我愣住的,还有眼前怪异的一幕。
身着藏青长袍,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青年,正抓着骆驼身上的缰绳,不断用额头撞击骆驼的驼峰,骆驼被撞得站不稳,连连碎步后退,看起来好不可怜。
我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是上前打扰他,还是悄悄回到帐篷里,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很快,青年与我的目光相遇,他呆若木鸡地停在原地,那骆驼眼尖地抓紧时机,赶紧两步从他身边跑开了。
场面陷入一种古怪的胶着,我保持着半拉开帐篷布的姿势僵硬杵在门口,他微微张着嘴,一脸痴相,与我遥遥对望。
莫非……救下我的此人,其实是个痴傻的呆子?
终于,他动了,他梦游一般朝外面走去,走到帐篷后面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悄悄放下帐篷布,惴惴不安地走到帐篷内的矮榻上坐下。
半晌,帐篷布拉起,青年端着一个木碗走进来,他先是用帕子包着把手把炉子上煮着的肉汤提到旁边的石板上搁着,舀出里面的羊肉放在一个大盘子里,再走向我,将木碗递给我。
“???”
他说话了,声音很干净清越,与他具有侵略性的外表不太相符,他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应该是他们自己的语言。
虽然言语不通,但我猜左不过是叫我吃掉这碗里的东西的意思,于是双手伸过去小心接那只碗,这个动作不知怎么惹得面前人发笑,我不解抬头,对上他弯弯的细长眼眸。
他脸上挂着水珠,耳鬓两侧的卷发也湿漉漉的,大抵是去洗了脸,这一洗洗掉他脸上的痴傻与郁色,整个人亮堂起来。
啊……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个很正常的人了,我呆呆的想。
他期待地看着我。
我捧着碗,闻闻碗中似乎是奶的白色液体,没闻见什么异味,才慢慢喝下去。甫一入口,我双眼发光,立马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干净,这奶甚是细腻滑口,带着酸甜滋味,比平日里喝的奶稠一些,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我从未吃过这种奶制品。
特别味美,抚慰了空荡荡的胃囊,我几乎想厚着脸皮敲碗问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未等我纠结该如何表明我还想再来一碗,青年便伸手从我怀里将木碗捞了过去。他走出帐篷外,很快又返回,顺道把旁边矮桌上那碟白乎乎看着极为可人的小饼端来,和盛满酸甜奶制品的木碗一道递给我。
简直像能看穿我心思似的。
“谢谢你。”我道谢,接过他的好意,一口奶一口饼子默默吃。
青年转头去把方才盛这羊肉的盘子端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把盘子递给我,眼神闪闪发光。
我很难回避他那满是期待,把热情好客几个字写在脸上的模样,嘴里那句这羊肉味道太膻我吃不下怎么都说不出来,何况我说了他大概也听不懂。
秉着不想扫他兴的想法,我艰难地抓起羊肉,往嘴里送,羊膻味几乎没把我恶心到干呕,比之前在大漠里吃的生肉还要恶心,那生肉只是腥,而入口这羊肉,不仅腥,还膻得可怕。
我原本想做做样子,吃一口后露出夸赞感激的表情,但是没法,演不下去,真要吐了。
绝对不可以弄脏别人家里。
惊人的毅力支撑我捂着嘴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帐篷外,跪在地上狂吐,身后有人追过来,然后跟着我蹲下慢慢拍我的背。
我刚醒来不久,又这般折腾了一番,胃里吃下的那点东西很快便吐光了,接着不断往外吐酸水,难受得厉害。虚弱地转头,对上这异族青年关切的目光,他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不过能看明白他眼底的愧疚。
不,怎么能是你愧疚呢。
我鼻子酸了,冒上些许泪花,“对不起啊,我浪费了你的食物,我,我会赔偿你的,我会帮你做事赔偿你的。”
越说越难过,我恨自己总是坏事,也总是辜负他人好意。
青年手忙脚乱地伸出自己的袖子为我擦眼泪,他返回帐篷倒了些水出来递给我,我抽抽噎噎地接过漱口,漱去嘴里的异味。随后他扶着我回到帐篷里,让我在矮桌旁的软垫上坐下,把刚才那碗奶制品与小饼放到我面前,最后端着装着羊肉的盘子以及那锅羊肉汤走到帐篷外面去了。
少了那些味道,屋子一时舒适很多。
我因为刚才的失态有点不敢再吃桌上的食物,直到青年再度走进来,我都保持着一动不动默默低头的样子。
他坐到我旁边,伸手揉揉我的头,把木碗与碟子推得近些。
“??”
他拿起一个饼递给我,在手上晃了晃,轻轻地提高音调“啊”了一声,我有些难为情,因为这情形就像哄着不爱吃饭的小孩吃饭一样,于是我抬手接过饼子,一点点在嘴里磨。
他耐着性子,也不催我,只是笑眯眯地看我吃。

(三十一)【梁国线】饮前尘05

他似乎很满足于看我吃东西,一手撑在桌面托腮,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盘坐的腿上,姿势松弛惬意,灼灼目光几乎要给我脸上烧出一个洞。
我把头越埋越低,低得脖子都要断了。
“??????”
他嘀咕着,伸出手来挑着我下巴,将我的头调整到正常角度——还是那个咪咪笑,满脸兴味盎然,似乎我是什么奇珍异兽,稀奇得很。
我差点噎住,赶紧顺了一口奶,想了想,默默将装着饼的碟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意思是让他也吃,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别老是盯着我看。
青年若有所思,他眼神在饼与我身上来回扫荡,随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到底明白什么了呢?我不知道,总之他站起来了,开始在旁边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最后我的面前放上他找来的一个黑色陶罐。
解开封布,一股油香争先恐后地溢出来,青年用汤匙在陶罐里舀起某种酱料,颇为仔细贴心地浇在小饼上。看我呆住,他意识到什么,连忙把沾了酱料的饼掰成一小块,试探着递给我。
这是害怕我不喜欢,所以先让我吃一块儿尝尝的意思吗?
我接过,闻闻味道,没有膻味,只有酱香,于是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很快舌尖上蔓延开浓厚的肉酱香气,几乎是我这几月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见我没有吐出来,他似乎松了口气,接着把剩下的也递给我,随后整个人松松的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我。
就着肉酱,我接连吃了约莫五六个饼,肚子撑得有些难受,但我却感觉非常幸福。
侧眸看去,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如墨的卷发凌乱散在桌子上,又流淌到地上,很是倦懒,若是一头乌发都像他两侧鬓发那般束起几股辫子,辫入金色丝带,定是相当非凡好看。
额头之上,红色的抹额颜色俏丽,缀着金丝,绘制成神秘的图腾状,复杂神秘,不同于梁国常绣于衣物上的花鸟兰竹,尤为别致。
我看了半晌,才蹑手蹑脚站起来,把榻上的羊绒毯扯过来给他披着。现下可以干什么呢……不若去帐篷外看看吧。
我不想赤脚出去,就在帐篷里找到双草鞋穿上,这鞋非常不合脚,很大,我走得谨慎,避免摔跤。
帐篷外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草原。
滔天绿意泼入眼底,我竟然因太久未见碧色而心生畏惧,迎面而来的风清爽舒适,我战战兢兢地呼吸,战战兢兢地望向遥不可及的天地交界。
在这样的地方呐喊,无论多么大声,声音也只会在原地回旋,无法穿透山河。荒原之上,我渺小如尘,多一粒不多,少一粒不少。
我实在迷茫,不知路途的尽头在何处,是在我那沉默寡言,只被我当做逃避过往之所的夫君怀里吗?还是我那贴满封条,破旧冷落,如今已无人等我归去的旧时闺房呢?
说起来,叶穆青大抵将我忘得差不多了吧,那个冷峻的男人其实待我还是温柔的,当我被叶时景掳走,他甚至城都不守了,带兵来找了我一次。
我对他多有愧疚,他求娶罪臣之女被贬青州,背离生养之地,近乎全是我的过错,那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又同叶惊梧生了龃龉,只将与他的亲事当做和叶惊梧置气的手段。
我都要忘了,逃避一切的是我,不是他叶穆青,假若再次回到离开锦安的深冬,又或者再将岁月回拨,回到与叶惊梧逃离深宫那个阳春叁月,我会选择在何处停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已无人解语。
我屡问天地,恨天地不应我。
……
比起大漠里的日子,我现在算过得滋润许多。
异族的青年给我准备餐食,给我带回异族女子的轻便服饰,夜晚还将床榻让给我,自己睡在皮毛地衣上。我把他拉回被窝,比划着告诉他可以一起歇息。
我想报答他救我的恩情,想为他做点家事,又不知做些什么,就跟着他身后到处转,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每天要做的事很多,赶牲畜去吃草,挤奶,梳理骆驼毛,修补马具,烧水做饭,打理圈栏等等。
这些我通通做不来。
只能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看,他转头我就低头,主要就是陪着他,试图表明自己不想吃白食。他似乎并不觉得我在一旁很累赘,反而给我系上蔽膝,免得我弄脏身上,还端来一个小板凳,拍拍椅面示意我坐在旁边大大方方地看。
后面我发现有一件事我可以做,那就是捡柴火——这片草原西部与大漠毗邻,因此生长着不少灌木丛,这些枯枝捡回来可以用来烧火煮饭,取暖。
我认真地从早捡到晚,连着几天把周围可以看到的灌木丛全拔了,柴薪在帐篷旁边堆了小山高。就算是做再小的事,做多了也是劳累的,我弯了几天腰后,背疼得无法久站。
我忍着不说,夜半疼得睡不着觉,迷迷糊糊间感觉背上热得火辣,回首,在烛光中敲着青年对我磨刀霍霍,吓得我差点尿了出来。
仔细一瞧才发觉他是拿着刀刮下凝固的膏药给我揉背,第二日说什么都不让我去捡柴火了。
我逐渐习惯了宁静的生活,唯一奇怪的是,草场上望眼所及之处只有异族青年一个人的帐篷,在救下我前,难道他只同牛羊度日,不与其他族人打交道吗?
怪不得哪怕我们言语不通,他都有说不完的话,这就合理了。

(三十二)【梁国线】饮前尘06

物极必反。
用浅显易懂的话来解释,便是日子好过头,人就会倒霉,活着这么些年,这也是我由衷的人生感悟。
我那迟迟未来的月信,在草原上静养数日,身子丰盈起来后报复性反扑,子宫宛若被一双恶意的手狠狠揉捏。
我挣扎在矮榻上,痛到消声,几乎是昏死过去。
恍惚间,记起刚刚与叶穆青成婚俩月,住在青州将军府时月信造访的日子,那时我基本都在屋内恹恹呆着,食不下咽,喝泡了红枣的茶。
有次经血太盛,腰涨得起不来身,便软在榻上看志怪话本,某篇讲男艳鬼喜食人肉的怪谈我印象很深。
说世间有一鬼郎君非女子不食,尤爱娇美娘子,常于夜半潜至结发伉俪家中,伺机虐杀男子,着男子人皮与娘子欢好,待极乐之际,一口将美娇娘吞食入腹。然若娘子恰逢月事,鬼郎君则会嫌弃沾经血之肉太过腥秽,丧失食色之欲,继而化作青烟离去,另寻猎物。
这让我想到,我与叶穆青日日欢好,但每值月事,他就缩在书房里不回房来睡觉,可不和话本子里的鬼郎君一般,嫌我身上有血气不干净,不欲近身?
我翻来覆去地看,睡不着。
夜半,到鬼郎君出门觅食的时辰了。
叶穆青披着一身冷气从屋外推门进来,他看了眼燃了半盏蜡油的灯盘,问我怎么还不歇息,我瘫在躺椅上装聋,捧着话本子假装在看。
他顿顿,书反了。
我严肃地把书正过来看。
他又问,不冷吗。看书请到首发站:j iled ay.c o m
我想到那个鬼郎君与美娇娘的故事,铁了心不想理他,是啊,不论他表现得有多么关切,这人都不会留下来陪我,待会儿还是要去他的书房睡,等我身子干净了不腥气了再回来。
每月留我独自在房内苦熬几日,不就是嫌弃我身上的血污会冲撞将军的神威吗?
叶穆青走到我跟前站定,半柱香后,我手心开始冒汗。
说心底不怵是假的,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杀气很重,加上他话少,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发抖,更别提这般直矗矗地立在跟前了。
和被阎王点名有什么区别?
……我,我现在回答刚才的问题还来得及吗?
咽了咽唾沫,心底已有些后悔,但僵局已成,无从打破,只能梗着脖子继续装聋作哑。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我,但不知为什么停在半空又放下去了,最后只低低道了声早点睡,就要转身离去。
我连忙丢下话本子,坐起来抓住他的袖子。
他停住脚步,我像烧了手,立马放开他,心底无端苦笑,怎地,自己都害怕他认为我晦气。
没什么,没什么,你走吧。我丧气道。
他什么都没说,但也没走。
都怪今天看的这个话本子,若不是这吃女人的劳什子鬼郎君要求那么多,女人来个月事就嫌弃得下不去口的,我怎么会胡思乱想,还联想到叶穆青身上去?
真讨厌。我轻念,却说不清心里到底讨厌什么。
有人欺负你?叶穆青蹲下来问。
没有,我一整日都在屋子里,连鬼影子都没见到,谁会欺负我?我凉凉道。
话音刚落,忽有夜风吹进房内。烛火微闪,灯影绰绰,木窗发出诡异的呻吟,白日里看那些魑魅魍魉突然在脑海里挨着想了个遍,我有些后悔选了志怪本子来看。
如果叶穆青今晚回了书房,留我孤身一人,满脑子妖魔鬼怪的,我怎么睡得着。
于是小声问他,今晚能不回书房吗?
叶穆青沉默,他的沉默突然比那些鬼怪还要可怕,我害怕沉默意味着一种回答。当拒绝的话因为某些原因无法说出口,就会用沉默保留对方最后的尊严。
没出息的我倾身抱住他,用力在他身上蹭,和他说我身上洗的很干净,一点血气没有的。
我可怜兮兮地说,不要去书房,不要嫌弃我嘛。
他身子僵硬,似乎抗拒着我,这让我好伤心,我拼命抱着他,带着一点私人恩怨地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他衣襟上。
你就是嫌我来了月事身子不干净。我埋怨。
叶穆青突然掀翻了我,他单手钳制住我的双手,抓着两只手腕举高死死按在我头顶,另只手腾出来撕扯我身上单薄的衣裙,由于穿得很随意,裙装的带子松松系着,很快就被他粗鲁褪下,露出光滑的肌肤。
我被他突如其来地爆发吓傻了,动都不敢动,不过脑地想到一句话,真正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直到身下的月事带也被他一并脱下,彻底赤身在他面前,我终于意识到他貌似被我惹得很火大。
我嫌你?
这句话,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牙缝里蹦出来。
身子与灵魂同时震颤,花穴汩汩流出温热的血,眼里汩汩流出窝囊的泪。
双腿被男子强劲的腰身无情分开,常年握着刀剑的大手粗暴地揉弄着湿润的花穴,我忍着不敢发出情动的声音,他看着太生气,我不敢,我怕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显得太淫乱他会打我——看起来不是没这个可能。
叶穆青埋在我耳畔粗喘,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
这里,现在肏不得。
他的声音彻底哑了,两指并拢缓慢插入湿热的阴穴,手指上粗糙的茧摩擦过水红软肉,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再意有所指地往下滑,揉按在后穴上。
若不去书房忍着,我怕把你这里肏了。他说出更骇人的话。
说实在的我真的有些被叶穆青吓到,他凌厉起来的样子让我胆颤心惊,虽然他平日干起我来人狠话不多,但从未待我表现得这般尖锐,扎得我生疼。
后来如何了?似乎是哭着被他抱去重新沐浴,换上干净的月事带,被他抱着哄睡着的。
最近总想起他,真奇怪,在他身边时我常常想起落雪的锦安城,离开他后又常常想起他,我总是怀念我曾拥有过,最后失去了的东西。
文气些叫伤春悲秋。
直白些,这叫贱骨头。

(三十三)【梁国线】饮前尘07

小腹还是胀痛异常,但比方才那阵好些,我勉强从榻上撑起沉重的身子,下身因稍微的动作便暖流不断。
将身后的衣裙拽着看了看,心里一沉。完了,湿完了,血液把罗裙都染透了。
我脸色变了又变,不知怎么办。
首先,我需要一条月事带。
这种事如何和那青年解释呢?他看起来独居已久,家中也无女子生活痕迹,想必也从未准备这类女子所需的物品。
我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腿软着坐回去,缓缓神再起身来在屋子里翻找有没有能拿来做月事带的布条。
他出去给马洗澡了,希望能在他回来前收拾好,这种私事除了夫君,也不可为外人说道,我咬唇,焦虑地来回转圈。
那些箱子里放着的都是些牲畜皮毛或者他的日常衣物,我总不能把人家的衣袍悄悄拿一件来做那种东西吧……
要么只有把身上的衣裙裁一段下来。
眼神瞥见放在柜子上那把镶嵌着美艳绿石的短刀,走过去将刀抽出刀鞘,牵扯起身上裙子思索裁哪一段下来比较好。
将内里的衬裙裁了算了,穿在里面要干净些,料子也软,想好后我便拽起衬裙,拿着刀上下比对裁剪大小。
然而帐篷布被我最不希望在此刻看见的人掀开,异族青年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篮子走进来,篮子里面晒了我很爱吃的干酪。
“??……”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篮子落地,圆滚滚的白色干酪咕噜噜散落一地,还有几个甚至滚到我脚边来,青年面无血色,嘴唇抖动着,随后疾步向我走来,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夺过我手中的短刀收进刀鞘里。
他的动作很粗鲁,将我的手捏疼了。
“?????!!”
他朝我相当大声地吼了句什么,随后把刀放在角落的箱子里拿锁锁上,他背对着我,许久未转身,高大的身影从未显得如此沉郁。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我被他吓到了,一时在原地动弹不得,鼻头酸涩,眼泪哗哗流下,我忍着哭声,用袖子擦源源不断的泪水。
如果是嫌弃我碰了他喜欢的东西,那我以后不在碰就是了,可是,可是,那刀从来那么随意的放在桌上,也没有收起来,我以为是平日里正常用的东西,所以才拿起来用的。
为什么要凶我呢?
我试着开口道歉,但是能发出的声音只有含着泪水地呜咽,喉咙仿佛被割了一道口子,所有的言语经过时都漏出去了。
委屈的泪水模糊视线,双手死死抓着衣角,抓到指尖发白,我跑出帐篷,在没有边界的草原上酿酿跄跄,小腹再次疼痛难忍,我停下来弯腰,死死捂着肚子。
不想回帐篷里,也跑不出草原,我现在只想找个没人发现的角落一个人待着,最后我选择坐在帐篷外面关着羊群的圈栏里。
这个圈栏平时青年打扫得很勤快,所以牲畜的味道不算重,地上铺着保暖用的干草,我坐在角落抹眼泪,一只胆大的羊羔跑到我旁边来舔我的脸。
羊喜欢吃咸的,它只是想舔掉我咸湿的眼泪才跑来,但我还是觉得被安慰了,于是抱着它大哭。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用刀裁块布,我,我没有弄坏它……”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一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羊羔哭我的委屈,羊羔受到惊吓,从我怀里挣扎逃脱。
这让我心碎更甚,“我以为,我以为放在那里,就可以用……我,我以为……我以为……啊……”
我倒在干草上,无助地捂着小腹,浑身冒冷汗,简直像有一千根针扎着那处,我痛苦呻吟,脑子已经疼得不怎么清醒,居然盼着有人能将折磨着我的胞宫从我身体里拽出来割掉,只要不让我这么疼了,怎么都好……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靠近了我。
我知晓是谁,但已没了力气睁开眼去看他。我哭累了,身上冷得厉害,尤其是腹部,犹如揣着寒冰。
“就算你是来叫我离开的,我也没爬出去的力气了,只能劳烦你将我拖走,扔到远些的地方,免得我还能寻到回来的路。”我哑着嗓子说道。
他未言语,沉默着把我抱回帐篷里。
我如同一具尸体任由他摆布,他拿来沾了热水的手巾为我擦脸,擦手,而后似乎要擦我身上,便要脱下我的罩裙,将我翻过来时,他停住了。
睁开眼,见他盯着我身后发愣,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呼吸微窒。一大片血污染脏了罗裙。我垂眸,把裙子从他手里扯出,默默藏到身子底下。
“别看。”我小声说道。

(三十四)【梁国线】饮前尘08

墨色低垂,寒月萧瑟。
清冷银灰染遍草原,草浪起伏,如银浪翻涌,满是清凄之韵。
哈斯兰提起缰绳,放慢马的行进速度,她看向身侧满脸苍白,血色全无的人,心底酸涩,她道,“慢些走吧。”
扎克索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不碍事。”
哈斯兰才不管他,一把拽过他手里的缰绳往后一拉,强行慢下扎克索身下那匹马的速度来,她与他一同长大,又怎看不出他现在的状态差到极点。
无边荒原之上,两人骑着马并行,无甚言语。
哈斯兰耐不住心底蹭蹭上涨的火气,凤眸射出凌厉的光,“喂,扎克索,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听到哈斯兰的质问,青年的眼眸微微颤动,许久才缓缓开口,“你指什么?”
哈斯兰猛地拉起缰绳,马匹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她停下马来,紧紧盯着扎克索那张灰败的脸,愤怒道,“我指什么?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大半夜骑着马冲进我帐篷,话也说不清楚,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已经被我的护卫杀头了!你求我去帮帮那女人,可是扎克索,这是半夜!而你骑着马进我帐篷来差点踩死我!你抱歉没说几句,满口都是那个女人!一个来历不明,都不知是梁国流放的罪女,还是梁国派来的探子的女人!”
草原的夜风穿梭在二人之间,带过寒意。
扎克索抬起头,望向怒目圆睁的哈斯兰,沙着嗓子苦笑道,“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哈斯兰,我会……赔偿你的。”
“用你养在草原上那些羊赔偿我?不用了,我拥有的牛羊比你多得多,如果我想,整个部族的牲畜都属于我。”哈斯兰拔高声音,月光下,她的表情是那般让扎克索害怕。
是的,害怕。
那些带着无奈的神情,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就这些”的轻蔑眼神,以及认定他所说的东西无足轻重,给出的都是旁人瞧不上的货色的这类态度,犹如一把布满斑驳锈迹的钝刀。以一种极为折磨的方式,缓缓地,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血肉上磋磨。
“是啊,你拥有很多,哈斯兰,可我只有这些羊了……或许你会喜欢我那匹骆驼,都送给你吧?”他咧开嘴,勉强打趣,绽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哈斯兰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太过久远的往事,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抱着一个羊羔朝自己跑来,他狼狈喘气,眼睛却如草原天幕上最好看的星子,“哈斯兰,这是圈栏里最漂亮的小羊羔,送给你!”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现在的她不是小女孩了,对羊羔一点不感兴趣。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哈斯兰别过头去,神色晦暗不明,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伤人的话,于是沉默下来,和扎克索一道走向那片荒芜草原之上,最孤独的帐篷。
————————
进帐篷的是个陌生女子。
她长得很俊俏,灵动可人,发髻散散挽在脑后,头上带着暗色抹额,雪白的羊毛领子下是英气的玄色长袍,腰间束着红色的皮质腰带,整个人透着飒爽无畏。
我费力从榻上爬起来,额前长发滑落半遮脸庞,伸手将头发撩拨到耳后去,怯怯盯着她。
她嗤笑一声,“装模作样。”
我一愣。
她,她说了什么,装模作样?我能听懂她说的话,她刚才说了梁国话!
熟悉的口音居然从一个异族女子的口中发出,我说不清此刻的感受,但总归是带着感动与亲切的,无论她说我做作还是虚伪,就算她说我是白痴,我都没法对她生气。
于是热切地看着她,想与她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讲起。
她打开背上的包裹,里面放着一些布条和其他几个分装好的小纸包,我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看她把一个纸包里的灰包在雪白的羊毛里,在塞入那布条最中间的隔层,随后扔给我。
我没躲开,被砸了个正脸。
“把下面洗干净后穿上,里边的芯子放这儿,脏了自己换。”她冷冷道,似乎一句话不想和我多说,就要掀开帐篷出去。
“姑娘,等,等一下……”我害怕她走了,我就再碰不到下一个会说梁国话的人,于是挣扎着从榻上站起来,想要留住她。
奈何脚是软的,刚落地就狠狠扑倒,摔得我眼冒金星。
“别走,别走!”
我急得往前爬,她听到我的声音停了下来,我喜出望外,费力挣扎她面前,抓住她的靴子,“姑娘,求你别走,我求求你帮帮我……”
“哈,你们梁国人真有趣,这样趴在地上求人,你连自尊心都没有吗。”她冷嘲热讽。
这话叫我愣了愣。
我想,经历过这么多事,拖着一副没用的身子苟活到现在,有没有自尊已经不重要了,若我真为了所谓的自尊而活,我就应该在发现爹娘被斩首的头颅高悬集市那日便决绝自尽,而不是跟叶穆青成亲,灰溜溜地逃到青州去。
但她这般说,我还是有些难过,因为并非所有梁国人都像我这般贪生怕死,有许多人心存风骨,坦然面对死亡,只是我做不到罢了。
低声道,“若惹得姑娘不快,我给姑娘赔罪。”
说着调整姿势跪下来,把头磕在地上。
女子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别给我磕折寿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把我拽起来拖到床榻边,把刚做的月事带放在我手里,“你去收拾了把这个换上,正好我也有话问你,给我动作麻利点儿,别这么磨磨唧唧的,看着烦人。”
我期期艾艾应了她,倒了些热水在盆里,端到帐篷角落的屏风后面清理。
事毕走出来,见她坐在矮桌旁边,兴味索然地把玩一把短刀,看我走出来,她斜睨我。
“你过来。”
我走过去乖乖坐在她面前。
“他倒把你养得挺好,上次见你可没现在看着这么白净圆润。”女子的手修长灵活,那把刀在她手心轻巧打转,发出呼呼的细微响声,我没听懂她的意思。
他是指就我那男子吗?
上次见我又是什么时候?
“你和他怎么说的?求他收留你,求他娶你?给你一处庇护,你就顺从地给他生孩子?”女子的话噎得我张着嘴都不知晓说什么。
最后只有摇摇头,“不,虽然他救了我,但我并无意用这种方式报答他,我——”
“鬼知道。”
那句我已是他人之妻死在口中。
女子漫不经心地转刀,她的眼神并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而是散漫地落在帐篷布的方向,她叫我把手伸出来。
“嗯?”
“听不懂人话?”
我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心里犯怵,不知她是何意,莫不是要砍掉我的手?我与她无冤无仇,但她貌似并不喜欢梁国人……难道是近期梁国与他们的部族有冲突?不会真的要砍掉我的手泄愤吧?
“听不懂就没必要接着说了。”她作势起身。
“不,不……”我赶紧把手伸出来,虚虚握拳放在桌上,“我们接着讲……”
“五个指头展开,手心露出来。”
“……好。”
女子唇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把她脸上的戾气融化了些,“哟,手真白真嫩呢,和我们这些女人的手果真不一样。”
我听不懂她是褒是贬,不敢随意接话。
她一下一下地向上抛出短刀,又在落下时稳稳握住刀柄,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忽然,她像是玩腻了,抓住短刀精准插到我的手指指缝间。
女子牢牢抓着我的手腕,目光定定看向我,“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问你答,我的问题你要在叁个数之内回答出来,如果说不出口,那就断你一根手指,如何?”

(三十五)【梁国线】饮前尘09

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酥油灯的暖光把刀面照出暖色,我却觉得萦绕在刀上的柔光寒气森森,这刀被磨得很锋利,若切下手指,刚开始可能是感觉不到疼的,等身体反应过来时,血恐怕已经流满屋子了。
心跳如雷。
“你是梁国哪里人?”
所谓的游戏——实际上的审讯开始了,女子眸光如炬,紧紧锁住我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我感到口干舌燥,非常想喝水,但此刻最要紧的事是给出回答,我不知道如果回答得不让她满意,她是不是也会把我的手指切下来。
毕竟刀在她手中,一切都随她心意。
“青州人。”我回答。
“你觉得我说断你手指是在和你逗乐?谎话张口就来,”女子冷笑,手中的刀刃轻轻压在我手指皮肤表面,引起轻微的疼,“你的梁国话根本没有青州口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回答不对,我这刀可就直接落下了。”
“我刚到青州!我是锦安人,大约一年前才去青州!”我急切地补充,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嗯,这回答像样多了。”她似笑非笑。
我心中叫苦不迭,不明白为何这女子能辨别出梁国话的口音来,难道她也在青州待过一段时日吗?
“你家有何人?在青州做什么营生?”
我心底猛地一沉,看似简单的问题,对我来说却难以直言。
在异族领地直接暴露自己与叶穆青的关系与死无异常,若因此被他们抓住,做了针对叶穆青的把柄,挑起梁国与游牧民族的纷争,我恐怕真的是死都抵不掉这等罪过。
我飞快地思考,额头冒出冷汗,最后终于在女子张口前给出回答,“家中,家中只有我与兄长相依为命,兄长是,是在将军府……做侍卫的,后来要随将军镇守边疆,兄长可怜我一人在锦安,便,便把我一同带去青州了……”
女子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虚实,她锐利的眼神如离弦的利箭,把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沉着射了个对穿。
“真,真的……”我以为她对我的回答不够满意,于是赶紧补充,“我兄长叫傅青,你若是不信,派人去打听即可……”
“我可没这个能力将手伸到青州去,再说,你若是存心捏造一个身份,必定早有准备,我去查又能查到什么?”女子冷哼。
那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我,现在还用这种所谓的“游戏”威胁我干嘛呢?
“最后一个问题,你去大漠干什么?”
“我是被人拐去的。”这个问题简直是说到我的伤心事,要不是因为叶时景那个混蛋,我根本不会这么惨。
女子挑挑眉毛,“哦?”
“被一个奴隶贩子拐去,他本打算将我卖去西域国度,不想在路途中遭遇了沙暴,其他人都在沙暴中不知所踪,我躲在货箱里逃过一劫。但我孤身一人在大漠里找不到出路,缺水昏倒了,再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晓。”
这一段是我经历过的事,虽然我把某位北定王说成了奴隶贩子,但实际上他要把我抢回去做夫人的行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我并没有污蔑他。
至于新露,狼,还有沙盗等等我都隐去未讲,避免说太多节外生枝。
女子终于放开我,她把刀插回刀鞘,撇撇嘴,“真是个老掉牙的故事。”
……若你也经历一遍,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把这些同扎克索讲了吗?”
谁?扎克索?那是谁?
许是看我太迷茫,女子接着说,“救你的男人就是扎克索,他没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吗?”
我都听不懂他说话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啊。
看我摇头,女子眼睛放出别样的神采,“啊,原来是这样,他甚至没和你说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不会随便找个陌生女人做伊苏拉,他当时说那些话,只是……”
我听不懂她在喃喃自语什么,什么扎克索,伊苏拉,这些难记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异族名称,我都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试探着问她有没有办法帮我回青州。
稍微坐起身子,我鼓起勇气问这个刚才拿着刀要切掉我手指的女人,“姑娘,你能不能帮帮忙,帮我回青州去找我兄长,只要你帮我,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做的。”
女子笑骂,“把你从塔扇丹送回青州?倒想得美,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帮你作甚?”
塔扇丹,我紧抓她话中的关键词,我居然到塔扇丹了,这里比叶时景所在的塞北还要往北。
“那,那请问可否将我的话,用你们族的语言给扎克索说呢?可以让他帮帮我吗?我与他语言不通,就算和他说明过往之事,他也没法听懂。”我顿顿,低声乞求。
“他没法听懂啊……”
异族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所以,我才连他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见女子不语,我急忙道。
“我会报答你的,我祖上有些积蓄留下来,我可以全都给你!”
我不能直接说只要送我回去叶将军肯定会给你一大笔银子的,只能拐弯抹角地表示我能拿出钱财上的好处。
女子摇摇头,露出一副嘲讽的神色,“可怜,你的那空空的脑子里只能想到用钱财来解决问题吗?扎克索和你相处这段时间,应该也看出来你是个空有皮囊供人把玩,内里却俗不可耐的花瓶了吧?”
我捕捉到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
她一开始很在意那青年收留我的原因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我就说呢,明明从未有过接触,到底为何话里坏外都是对我的敌意?
直到刚才这句,让我确定了她厌恶我的源头在何处。
确实,我得换个角度去和她谈条件。
如果软着求她不行,那就只能稍微用些不齿的手段了。
“如若姑娘有意助我,我亦可助姑娘得到想要的。”说着,我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帐篷外。
“可若姑娘不愿相助。”
我凉凉地看着她。
“我这皮囊就算只是供人把玩之物,也会有喜爱之人心甘情愿为其付出些代价,你希望扎克索付出什么代价呢?”

(三十六)饮前尘10

女子的脸黑得可以滴水,她身上散发着越发窒息的低压,嘴角擒着意味不明的笑。
“哦?有意思,居然拿男人威胁我?你觉得我和你这种寄生他人的下贱货一样,失去一个男人就活不了么?”
她再次抽出匕首,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噪音,在安静的帐篷里格外刺耳,雪亮的刀刃抵着我的脸颊,一阵刺痛。
“你把歪心思打在扎克索身上没用,就算我今天在他帐篷里杀个人,他也不能拿我怎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女子露出不屑的笑来,那种笑我在很多人脸上见过。
一种高傲,轻蔑的,拿捏他人生死的笑。
“因为这片土地的王是我兄长,而你在这片土地上什么都不是,连一头母羊都不如,更何况,你还是梁国的女人。”
我哑然。
先帝在世时,梁国与北蛮的战争持续多年,然而国内文盛武衰,佞臣当道,贪腐横行,根本不足以支撑战争的大量消耗,最终落得狼狈求和,表面休战实则战败的局面。
于是割让城池,奉上钱财,还送去了和亲的公主。
是的,如今塔扇丹王的王妃,便是梁国与塔扇丹交战议和后,妥协远嫁北蛮的叁公主。
见我垂眸许久无话,女子似乎失去兴趣,翻了个白眼,收起匕首便要走出帐篷。
我哑着嗓子叫住她,“今日无意冒犯,若有得罪,还望姑娘宽恕小女愚笨,只是小女最后还有一事相求,姑娘能否告诉我,如今塔扇丹王妃的近况?”
女子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神情冰冷,眼里带着几分探究,“哼,怎问起她了?我还以为你们梁国人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屈辱求和,卖了个公主过来。”
我低下头,“心底一直记得的。”
女子抱胸,脸上浮现出暧昧不明的笑,“是得牢牢记得,毕竟这位生养在南国的金枝玉叶实实在在犒劳了不少塔扇丹战士呢。”
等到这话,我如坠冰窟。
好似被谁打了,眼前黑了一下又一下,我咬着牙,努力让发颤的声音平稳,“什么,可,可她是梁国的公主,她是一国的公主……”
“哈哈哈,公主?她算哪门子公主,她和她那些嫁妆是你们亲自送来的赔礼,”女子嘲讽道,“你们梁国跪着恳求休战的样子倒是爽利大方,又是送钱又是送女人的,可给我们这些蛮人开眼了。”
……
……
记忆里,叶知意还停留在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头戴凤冠霞帔的样子。
身着鲜红如血的喜服,无畏无惧地走向即将行至北地的轿辇,我在轿辇旁等着她,嘴仿佛被缝上了,什么字都吐不出来。
我想说,山长水远,知意你要保重。
似乎还想说什么来着,但脑子混乱,根本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句子。
带着淡淡冷香的身影靠过来,轻轻撩起红盖头,在我耳畔低语着。
我听完愣在原地,直到她上了轿辇,冷香散尽,和亲的队伍驶出城门,我都无法动弹,叶惊梧黑着脸亲自上前把我拽回他的马车。
他问我刚才叶知意说了什么,我说我没听清。
就这样,她向北而去,我向南而行。
后来的夜晚总是梦见她,梦见叶知意坐在残破帐篷里,红色的喜烛融化得到处都是,顺着灯盏溢出流了满地,已然分不清那是蜡油还是干涸的血迹。
苍白枯瘦的手指轻轻撩起红盖头,见临行前那抹了胭脂的红唇,张张合合。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在我耳畔低语,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钻入我梦境。
我其实听清了她说的什么。
她说小夜,因为你,我马上就要下地狱了。
……
……
“这表情好,和你们那叁公主刚来的时候差不多。”
我面如死灰,看着眼前张扬的女子,她脸色放晴,朝我走过来慢慢蹲下,带着羞辱意味地轻轻拍打我的脸,“你们的公主和你一样,在塔扇丹一文不值,明白吗?”
嘴里有血的味道,我几乎把牙咬碎,才能克制住滔天的情绪。
“她有什么错?”痛苦地挤出这句话。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当初是我们塔扇丹的女儿来到你们国度,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女子冷笑。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像你们这样欺辱人……”
“是吗?哈哈哈,你们梁国人最是表里不一,真到那一步的时候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哎,对了嘛!这眼神不错,比刚才那副奴样看起来有趣太多!”女子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她思忖着,狡黠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喂,我突然改主意了,你既然表现得这么情深义重,我们就继续玩一个游戏吧。如果你能替代你们公主受叁天苦,我就送你回青州,如何?”
——————
异族女子出去后许久,扎克索才回帐篷里。
他和我对视一眼,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我发现他的脸色和我同样灰败。
青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走到帐篷角落的箱子变翻找着什么,我看见他抱起一床皮毛毯子往外走。
天气已经凉起来了,他不会要去外面睡吧?
忐忑不安地在帐篷里待着,一直到酥油灯都要燃完了,他都迟迟没进来,我下榻去帐篷外找他。
找了一圈,最后发现他蒙着毯子躺在羊圈里,熟悉他味道的羊群贴着他躺下来,白色的羊毛几乎把他淹没了。
我走到他面前,发现那毯子微微颤动。
跪下来轻轻掀开,借着月光发现他身子抖得很厉害,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羊群因为他小声的啜泣不安地挪动身子。
我挤在毛茸茸的羊群间,对他的那点埋怨差不多消散完了。
毕竟他还专门找了个姑娘回来帮我处理月事——虽然那姑娘是个煞神,这个另当别论。
“怎么哭了,嗯?你打算躲在这里睡一晚上吗?”我用最温柔的语调喊他,他听见了,缩得更紧,似乎想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快和我进帐篷里去吧,外面这么冷,染了风寒就不好了,走吧?”一面说着,一面因为身上穿得太单薄而打了个喷嚏。
扎克索僵住身子,他吸吸鼻子,默不作声地露出一只眼睛看我,月光下,那泪光闪闪的眼红彤彤的,兔子一样。
“不哭,不哭。”我拿袖子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叹气,“流离失所的是我,寄居篱下的是我,给你添麻烦的还是我,最该哭的应该是我,你哭什么呢?”
扎克索突然坐起来,把我一把抓进那床温热的羊毛毡被里,他紧紧抱住我,头埋在我肩上,黑暗中,只剩我们交错的温热气息。
好温暖。
我回抱住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青年的背,“我知道你也很不好受,你到白天我睡过的地方来,是想和我道歉,对吗?”
他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袍。
我知道他听不懂,但是没关系,我想此时此刻我们就算言语不通也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因为我们正紧紧拥抱着,心脏在世界上离对方最近的地方,拼尽全力跳动。

(三十七)石中火(一)

掀开帐篷帘子,见到一个身着喜服,坐在床榻上的女人,她身上红得暗沉,似是泡过污血,仔细一瞧,绣在红袍上的金色凤凰在昏暗的烛火中闪着诡异的光。
我的身体好似被谁控制住了,一步步向女人走去,想拼命尖叫,声音却全然消失在喉间。
女人缓缓站起身来,不知怎么到我面前来的,我都没看见她双腿动过,她也许是飘过来的。
她似笑非笑,“怎么看地上,以为我现在是鬼?”
红盖头下,一道粘稠阴冷的视线粘在我脸上,我害怕的闭上双眼,鼻尖闻到逐渐靠近的冷香。
女人凑到我耳畔,发丝拂过脸颊,留下被蛇爬过的阴森感触。
“小夜,别忘了,我在地狱等你。”
……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打湿了衣襟。
帐篷里空无一人,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伸手探去发现是凉的,扎克索很早就离开了。
我恹恹地坐起来,给自己倒些水喝。
昨晚,叶知意时隔许久,再度出现在我的梦里,她去塔扇丹和亲那年,我做了诸多关于她的梦。
但去往青州之后,锦安的物事就如封禁书阁的山水画,于尘埃中泛黄褪色。
昨晚得知我如今在塔扇丹,即刻便想起了她。
只要去赴那异族女子的约,便能知晓叶知意到底身处何种地狱,咬牙熬过叁天我就能回到青州,让一切回归原位。
我不想参与这所谓的游戏。
一来我并不太相信那异族女子的承诺。
二来,我不知道能否承受那未知的地狱之邀,我怎么能在见识过地狱后,再心安理得地把叶知意独自一人留在其中。
话虽如此……我却明白,我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地狱中的她。
心不在焉地走出帐篷透气,发现扎克索正在刷他的马,他给马安上马鞍,似乎要出门。
见我出来了,他立刻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神采飞扬地指指马,露出灿烂的笑。
“????????”
他的笑容和他的泪水一样纯粹炽热,就算我听不懂他的语言,也完全被他周身散发的温暖气息包裹起来。
“扎克索。”我喊他。
扎克索像被雷击中了一下子呆在原地,他傻傻地站在那儿和我遥遥相望。
“我昨晚才知道你叫扎克索,应该是这个发音,没错吧?”我笑道。
青年看起来很呆,他漂亮的卷发像鸟窝似的乱糟糟地翘着,几缕发丝从抹额旁耷拉下来,尽显憨态。
嗯……为什么还是不动,他打算在那里站一天吗?
尴尬让空气凝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默默缩回帐篷。
有人快步跟了上来,一把抱住我。
他毛茸茸的头发把我脸颊弄得好痒。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叫你名字呢。”我小声嘀咕。
就这样,我们和好了。
扎克索确实要骑马出门,他带上了我,就像我们每次出门那样,我侧坐在他身前,双手散散握住缰绳,他环着我,紧了紧我脖子上的毛领子。
今天天气很好。
他没有去牧羊。
“我们去哪里呀?”我大声问他,风声在耳旁呼啸,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环住了我,并将下巴轻轻放在我肩头,这种无声的回答让我心里莫名安定。
他今天反常地安静,安静到我甚至不太习惯,我试图说些什么缓解当下的气氛,哪怕说的话他无法理解。
“你说,现在是一场梦吗?我应该还住在锦安的宅子里,当一个坐井观天,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指着头顶上被四方屋檐围起来的天,问我娘头顶上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圆?”
顿了顿,接着道,“我见惯了锦安城四四方方的天,有时也会梦到自己去往更辽阔的地方。”
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扎克索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环紧搂在我腰上的手臂。
我自顾自地说着,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但是,当我真的站在一望无垠的天穹之下,我才发现我离锦安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些把我框起来的宅邸宫墙是梦,不厌其烦地回答我问题的娘也是梦。梦醒后,我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因为锦安已经容不下我。”
我是在寻找一个归处,还是在寻找一个梦。
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说着说着我困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后来感觉有人轻轻拍我,我又迷迷糊糊睁开眼。
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我睁大了眼睛,立刻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向扎克索。
他笑眯眯地伸手捏捏我的脸,接着牵住缰绳狠狠一挥,马匹奔腾在草原之上,离城池越来越近。
这么说,今天出门是要进城吗?
我感到无比兴奋,模仿以往见过他人骑马的样子,微微倾着身,嘴里大喝几声“驾”,仿佛这样能让马儿跑得更快。
城门之上,有“玉中”两字。
玉中位于梁国塞北,这,这是梁国的城!!!
直到走进城门,我的脑子还晕乎乎的,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真的吗?我原以为那么难接近的故国,就这样轻而易举,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地就回来了?
我真的,回到梁国了吗?

(三十八)石中火(二)

我没做梦,我回到梁国了。
塔扇丹与梁国塞北接壤,我现在到达的地方是梁国最北端的玉中城,路边有许多穿着梁国服饰的人,尽管他们的口音带着塞北特色,我依旧能从中听出浓厚的乡音。
狠狠掐了大腿一下。
很痛,我醒着,没做梦,我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里。
但是,为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对,扎克索是要送我回家吗?可如果真是如此,他很早之前就可以送我来这里,而不是留我在草原上和他一起住了这么久。
那么现在把我带来玉中是何意。
我感到混乱,喜悦,惊异,忐忑,我无比不安地兴奋着。
扎克索下了马,把马栓在城门口的马厩,他带着我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给了我一个布袋子。
我打开,里面装着梁国的铜板。
他站在一个卖香囊的摊子前,拾起一个递给我,笑盈盈地与我对视。
“哎,老爷好眼光,这里面装的是南边的桂花,运到我们这儿来的只有几十只,今年就这么些货,很快就要卖没咯。”卖香囊的摊贩能说会道。
桂花,我确实许久没闻到桂花的味道了,以往家宅外的小湖边种了许多,花开时节,玉儿和我就带着篮子去摘,篮子装不下了,就把裙子提起来,用襦裙装着满满的桂花回去叫厨房做桂花酿。
“夫人觉得如何?”小贩溜溜转的眼神在我和扎克索身上来回。
夫人……
我悄悄看了眼扎克索。
他看起来一点没有为难的样子,也是,他听不懂梁国话,所以我没有和小贩澄清我和扎克索的关系,免得过多解释,直接问他这只香囊多少钱,我要一只。
小贩报了个价,我数够铜板递给他。
“好勒,客官慢走。”
接过香囊,桂花甜滋滋的气味沁入鼻腔,闭上眼,我好像又回到了锦安街上,捧着一裙子桂花往宅子跑,玉儿在后面追我,喊我慢些别摔着。
睁眼,瞧见扎克索静静地看着我,他今天几乎没有说话,但是我能从他眼底看到某种安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带我来玉中城,但此时此刻,我确实久违地感受到了归属感。
他低下头来,从我手里接过香囊,往我腰间系上。
桂花香萦绕在我们之间,我有些脸热。
“接下来,去哪里?往前走吗?”小声问。
他自然地牵过我,领我走向市集深处。玉中的繁华令我恍惚,很难想象边陲城池能有这般盛景,兴许因为这里集中了游牧民族与梁国人的贸易往来,街边不仅有梁国小贩,也有许多异族商人在售卖皮革或者奶制品等等。
扎克索基本每个小摊都会停下来,用眼神询问我有没有需要的,我不断摇头,看见他稍有些失落,就随意挑了些便宜的珠花。
他又开心了,仿佛随意哄哄就能拿捏他似的。
他笨拙地把珠花插在我发间,但由于我披着发,那珠花很快就滑了下来。
“我没挽发……”我顺了顺背后的长发。
扎克索伸手取下自己的发带,帮我把长发系起来,再把珠花插进去,动作温柔小心,似乎怕弄疼了我。
路上人也投来善意的眼光,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平常夫妻,琴瑟和鸣,我低下头,心底情绪复杂难言,却没有推开他。
我知道他的心思。
从他救我回来那天起我就知道。
我知道他脱下我衣服,把我身子舔了个遍,奶头由他含了又含,肿得碰都碰不得,还拿身下阳物戳弄我的肚子,那孽根的顶端在我肚皮上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痕,将白浊射在我脸上。
那时我已经醒来,却被他吓得不敢动弹,只能强忍着恐惧被他亵玩身子。
我无比害怕他撑开我的双腿,把肉根塞进去,许久未品尝情爱之事的下体因为快感已分泌出粘黏的滑液,他只要对准入口,就能一插到底。
我也知道,每个夜晚,他总以为月亮高悬之时我已熟睡,便轻轻褪下我的衣裙,将我赤裸的双腿分开,手指撑开隐秘的花道。
细嫩的软肉因外界受力而不得不大大张开,任由他人肆意观摩,他的手上有一层平日里积攒出的厚厚的茧,而软弱无力的花蒂则颤巍巍地被那手指剐蹭着,稍稍刮几下,底下的小孔便不争气地流泪。
流出的液体被他眼尖捕获,于是阴部立刻被他唇舌侵占,舌尖从下至上舔舐,将花液干干净净地喝掉。
我死死闭着眼,强忍着呻吟,在逗弄中绝望地泄出一道道水液。
而后,他总会把精液射在我脸上。
这些,我都知道。

(三十九)石中火(三)

但是,他的脸红又不像假的。
比如此时,他的耳朵就红得像燃烧的火,只是低下头给我带上珠花,便用手背捂着半张脸,头偏到一旁不敢看我了。
真奇怪呢,这人。
明明已经把我浑身上下摸遍了。
“让开让开,快跑啊!这匹马发狂了!”
前面的街道突然发生一阵骚动,我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忽然拥挤过来的人群挤得难以呼吸,在体型高大的塞北人之间,我像浮在水面的落叶一般被推来推去。
“扎,扎克索!”
我有些慌乱地发现扎克索和我走散了,他刚刚还在我旁边,现在却不知去向。
周围的人好高,我要拼命仰着头才能看清他们的下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我拼命挣扎,狭窄的空间根本不足以让我呼吸。
好痛苦,要窒息了。
胸腔只能呼出气息,无法扩张吸取新鲜的空气,我感觉我的身体就像被逐渐揉皱的纸,呼救的声音在嘈杂的街市无人在意。
身前传来马匹的嘶鸣,接着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头昏脑涨之际,我被人撞得踉跄着向前扑倒,旁边的人骂骂咧咧的避开我。
我本能地大口大口呼吸,吸了满鼻子灰尘。
撑在地面苦不堪言地疯狂咳嗽,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我伸手扶额醒神,又觉手心疼痛,低头一看,手掌擦了一大块皮下来,细碎的石子与泥土附着在伤口表面。
好疼……
人群围成圈,议论纷纷,我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我前方,竟是一匹倒地上的马,马背上的人被甩下来,趴在地上!
黑色大马倒在地面口吐白沫,胸腔起伏剧烈,不住喘气,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已经无法重新站立。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我到现在也还没回过神,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马,然后僵硬地转向后面一动不动的人。
我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双腿没支撑住又一下跪在地上,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人腹部往外汩汩流出血液,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他脸上有一张样式诡异的鬼面具,我没法判断他此刻到底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
就在我发愣之时,面前这人忽然翻身,几乎同时,一只箭矢擦过我脸庞,钉入方才此人趴着的地方。
诶?什么?
我摸着脸,手指尖出现了红色的血。
“天啊!有人放箭杀人了,快躲开!!”
围观的人群慌不择路地避开,不少人酿跄着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原本热闹的街市现在一片混乱。
我浑身酸痛,瘫坐在地,直愣愣地盯着他,又转头去看那匹半死的马。
面前那人一跃而起,抓起马绳,将马匹举起来挡在身前,只听数道箭矢飞射的声音,“噗噗噗”尽数扎进马的身体。
那马吃痛,仰天发出凄厉的嘶鸣,可它的主人却毫无觉察一般,将它当做一面肉盾挡在身前。
马看着它的主人,眼角流出了泪水。
他重重将马扔到旁边,转头向我,鬼面之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吓得冷汗直流,心想完了,他不会想拿我挡箭吧。
我连滚带爬地往街道旁边的小巷子逃去,还没爬两步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拎起来了。
鬼面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混杂着血腥与皮革的味道,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被他抱在身前,他的手像铁箍一般死死锁着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提离地面。我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与激烈的心跳。
看到藏在楼顶的拿着弩机的人,迎面几十只闪着寒光的箭矢蓄势待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随着我身后鬼面人移动的位置不断调整角度。
他喘得很严重,对了,他的腹部受伤流了很多血,现在他一定也很勉强!
我奋力咬在他手臂上,几乎把那块儿肉咬穿,满嘴血腥,谁知这人哼都不哼一声,仿佛毫无感觉。
耳畔,此人突然发出毛骨悚然地冷笑,他在我耳边低语,“咬得爽不爽?”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热气喷在我脸上,我却只觉得冰冷。
箭矢发射,数不清的光芒在我眼中同时汇聚,鬼面人如一头敏捷的猎豹在箭雨中穿梭,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抱着我以极快地速度里跃进旁边的小巷子,无数箭矢接连射在他身后刚刚踏过的地方。
我感到腿上一凉,颤颤巍巍地摸到一根箭矢插在腿上,爆发出凄厉的尖叫,然而所有声音都消失在喉间,他粗暴地箍着我的脖子,导致我根本发不出声音。
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也看不见他拐去了哪里,感觉已经过了许久,身后不再有箭矢噗噗发射的声音,他才放慢了脚步。
他一把扔下我,我重重摔倒在地面,咳嗽不断。
我捂着被箭射穿的腿,一个劲儿的流泪,嗓子现在就算被他放开也发不出声音了,稍稍咽口唾沫都疼。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腹部的伤口似乎很严重,地上滴滴答答地全是他流的血,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青石板。
鬼面人摇摇晃晃地已经无法站稳,他坐在地上,突然盯着我,眼神如毒蛇般悚然,我贴着墙费力往旁边爬,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他钳制住,用虎口强制性挤开了口腔,有什么东西被他一下喂到嘴里。
他合上我的下巴,强迫我仰头吞下。
“这是毒药,今夜子时若没解药,你会死,”鬼面人的气息裹着厚重的血腥味笼罩过来,“想要解药,就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
我欲哭无泪,哑着嗓子费力发出气音,“我,我不是玉中人,我不知道这边哪里安全啊!我今天第一次来玉中呜呜。”
鬼面人僵住了。
场面陷入某种无法言说。

(四十)石中火(四)

我怯怯地问他,“我帮不了你,你能给我解药吗?”
鬼面人不说话。
我戳了戳他,他还是不语,到底有没有解药啊?难道说我没法帮忙我就活该被他毒死吗?不死心,继续戳他,他身子一歪,直接倒在地上,给我吓得半死。
“别死别死,你还没给我解药……”我慌乱爬到他面前去取他的面具。
“你敢摘下来,这双手就被别要了。”他声音微弱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吓得我手一哆嗦,僵在原地。
“你醒着吗?”我惊恐道。
他又不说话了。
“你,你还好吗?”
我抓着他的手不断摇晃,他一点反应没有,赶紧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很微弱很微弱地在跳动,倒是没有死,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既然如此。
我立刻去摸他身上,看看能不能摸出解药来,从衣领伸进去摸,呃……肌肉好硬,捏不动。
这样太没效率了,我抓着他的衣领一把敞开,找到衣服上的暗袋,里面有一把短刀和一个小瓶子,莫非是这个?
打开瓶子后里面是空的,我失望极了。
那莫非放在更隐秘的地方?我目光移到他的下身,有时候重要的东西就是会放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才安全,于是我伸手去解他下身的裤带。
“你当我死的吗?”鬼面人又冷不丁出声。
我又哆嗦,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到底是昏了还是醒着的啊?
“现在你又醒啦?”我小声问。
“那不然呢?”他不耐。
“哦……你身上根本没有解药是不是,你骗我……”我埋怨,声音渐渐微弱。
鬼面人讥诮道,“你觉得我会把解药带在身上,那么轻易让你找到?”
“那怎么办?我救不了你啊!我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救你。”我指指插着箭的大腿。
“那我们就共赴黄泉。”他淡淡道,仿佛生死已是身外之事。
为什么把双双暴毙说得这么好听?
还一点道理不讲。
我垂头丧气地看着对面,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神来看着他,“好吧,我会尽我所能想办法,但是,你得发誓不能骗我,你要把解药给我,若你骗我,我会用这把短刀杀了你。”
“哦?你确定就凭你杀得了我?”他讥讽一笑。
这人好倔,明明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还在嘴硬。
“反正,若是你安全之后一走了之不给我解药,我会当场用这把刀和你同归于尽。”我嘀咕,心底想到在大漠之中那个骗我的异国少女,她还向她那个什么神明发过毒誓呢,结果照样把我骗得团团转。
所谓承诺啊毒誓啊根本没有用,生与死才是最有分量的。
我把短刀放进胸口的衣袋中。
“找个安全的地方,子时之前,我的人必会来找我。”
“要等到子时?!子时我都毒发身亡了!”
鬼面人冷哼,“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我从怀里掏出短刀,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哼,”鬼面人僵了一下,偏过头,“没有这么准时让你死的毒药,不过是到时候难受些,只要今晚服下解药你就不会死。”
“好吧,那我去探路,你的话……”我默默打量着他。
鬼面人沿途流的血简直是最显眼的路标,不被找到才奇怪,得想办法给他止血才能摆脱追杀。
他的衣服估计被血浸透了,只能用我的衣服先给他裹住,我赶紧脱下罩裙,往他腰上一盖,“你还有力气吗?把你外衣脱下来,用这个把伤口捂住,我们换个位置暂时躲躲。”
他没说话,只是艰难的抬起手,开始脱外衣。
我费力地帮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脱下那件玄色衣袍,深色的衣物看不出来染了多少血,然而我抓过来才发现手上红了一片。
这种出血量还有力气呛我,真不一般……
我四处张望,发现有个几个放在角落用来喂牲口的草垛,赶紧跑过去拆了一捆,然后拼命拉着鬼面人往那草垛移动。
他太沉了,我也没什么力气,腿上还有伤。
“你也,你也使劲儿,我拖不动你啊——”我感觉我用力到手都要断了,他沉得吓人,我怀疑牛都没他沉。
他勉强撑起身子,艰难地顺着我的力道往草垛挪,把他安置好后,我赶紧拿着血衣在地上往前拖,制造他逃往前方的假象,还延伸进了好几条路。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草垛,将几捆扎好的草垛堆在鬼面人藏身的角落前。
“看不出来你还挺上道。”他意义不明地笑,不知褒贬。
我拿干草盖住他,叮嘱他要保持清醒,如果那群人经过这里一定不要发出声音。
“你最好祈祷他们没找到我,否则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鬼面人说。
我气得差点给他一拳,费这么大劲儿把他藏起来只落得这么一句威胁,“你再说话我直接把你拖出来扔路中央,大不了我也不活了。”
他总算闭嘴,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我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在小巷子里走,每一处院落我都试着去推门,但几乎都落了锁,要么就是里面有人,或者养了狗。
这么找下去,怎么可能找到所谓安全的地方呢,而且也没有好心人愿意收留两个浑身是血,看起来就是大麻烦的人吧?
我漫无目的地挨家挨户地凑过去看,最后几乎不抱希望地时候,发现有间院落的门锁似乎很松。
从缝隙往里面看。
这是一处看起来许久没住人的院落,地上的杂草长得很茂盛,没有晾晒的衣物或者风干的食物,兴许这里可以藏一藏。
我捏着木锁,用力掰了掰,那锁很脆,我瞅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短刀,把锁给砍碎了。
进去查看一看,确实没人,但是院内屋子的门的门锁朽坏得没这么严重,我没弄开。
只能先躲在院子里了。

(四十一)石中火(五)

我回到草垛,两下把鬼面人挖出来。
“找到可以躲的地方了!走吧走吧!”我有些兴奋,试图把他拽出来。
掌心触及到一片湿热的粘稠。
“诶,诶,诶——”
他沉重的身子犹如一座山朝我压过来,我被他压倒在地面,脑袋狠狠砸在地上,眼前出现无数白色黑色的小点快速乱飞。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才发现他应该是又晕过去了。
他身体滚烫得很,像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宽大的双手握在我腰上,烫得我忍不住乱动,他虚弱地呼气,话也说不太清楚,“别……晃……”
嘶哑的尾音消失在风里,像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心底咯噔一下慌得不行,他似乎发了高烧,我不是又大夫,没法给他治病,这么下去他迷迷糊糊给烧死了怎么办。
“你醒醒,先不要睡着,我们到另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你再睡!”我赶紧拍他的面具,拍几下把我手拍疼了。
他依然没有反应,我深吸一大口气,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双手拽着他一只手,使劲浑身力气挪动着他。
我的手之前破了皮,稍稍用力就有鲜血渗出来,但此时也管不了太多,在外面待的越久就越可能被发现。
他要是被追杀的宰了,我的解药怎么办!
“坚持住,把他拖过去就可以休息了。”我拼命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那处院落,我粗喘着气,总算把他拖进去后,直接累瘫在地上急促地呼吸。
天上的太阳雾蒙蒙的,发出耀眼的白光,我感觉自己离天空一下子很近,好像轻飘飘地在天上飞,一下子又像是被无数从地狱里伸出的手拉着往不见底的黑洞里坠落。
我也快到极限了。
不知不觉闭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再猛地睁开眼,天上的日头已经西斜,残阳似血,暮色漫过院顶的青瓦,淡紫的云絮缭绕出沉寂,院落中只听得簌簌风声卷过。
遭了,我怎么也昏过去了。
我赶紧挣扎着爬起来,去找那鬼面人,但他已经不在地上了……
颅内一阵嗡鸣,不会吧,他就这么走了?
难道我又被骗了,一次两次叁次,一个二个叁个的都骗我,为什么啊?
脚步虚浮着往后退却,直到后背撞上一堵滚烫的肉墙,一只手撑着我摇晃的身形。
在我张大嘴巴之际,粗糙的大手死死从身后捂着我的嘴,我的脑袋撞在他胸膛上,撞得眼泪汪汪。
“别叫。”
过了一会儿,他似是迟疑地把手挪开,看了看流到他手上的液体。
我颤抖着转过身,与他对视,夕阳给他的鬼面印照了一层艳丽的颜色,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蹦断了,我一把死死抱住他,他被我顶得后退好几步才稳住。
已经说不清我为什么要抱住这个给我下毒的人了,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面对的又是一个谎言,还好,他没有骗我,起码他人还在这里,我们的命还栓在一起。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没说出口,只是沉默地掰开我的手,费力把我往角落里拽。
他其实没什么力气,我跟着他走过去,被他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压过来单手扼住喉咙。
“呃呵……呃……”我难受得喘气。
“咬着,”他把胳膊往我嘴里一塞,“不许发出丁点儿声音,知道吗?”
什么,什么意思?
我感觉云里雾里的,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见他伸手向穿透我大腿的箭矢,突然就明白他是要给我把箭拔出来来。
他还没碰到我就害怕地哭,那伤口不动还好,稍微动一下简直是穿心一般疼。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鬼面人阴翳道,“要我掐着你喉咙才满意?”
我赶紧咬着他的胳膊,一层薄薄的布料之下是他结实有力的手臂肌肉,他利落的掰断了箭矢尖锐的顶端,再扯着另一端往后。
粗糙的箭身摩擦着肉,爆发出尖锐的疼痛,我几乎本能地死死咬着嘴里的东西,才把那道呼痛硬生生咽了下去。
冷汗打湿了后背,箭拔出后我卸了力气,软软倚着墙发呆。
他也靠着墙,仰头看天,大口大口喘气。
转头,愣愣地看着鬼面人道,“你还发烧吗?”
没等他回答,我直接跪趴过去摸他的脸,那鬼面冷冰冰的,什么也摸不到,我往下伸摸了摸他的脖子。
还是很烫,他现在依然烧得厉害。
“滚开。”他想推开我,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你腹部的伤如何了?”我看向他的伤口,我的罩裙被他裹在身上,血液渗了出来,但是没有滴滴答答地一直流淌,止血效果那么好吗?
看到罩裙缝隙间露出来的蔟蔟干草,我觉得很奇怪,心底不知为何闪过一个让人骨寒的念头,我伸手去扯罩裙。
鬼面人试图阻止我,但他显然已经耗尽精力,只能虚虚地握着我的手腕。
扯开罩裙,我看了到了被血浸透的干草。
手不住颤抖,他腹部的伤口很严重,开口极大,而这个人为了不在路上留下血迹,居然往自己的伤口里塞满了干草。
就算对自己也毫不留情。
“看够了?”鬼面人笑道,“不想让血渗出来就快点给我裹上。”
都这时候,为什么笑得出来?
我沉默着把罩裙给他系好,他说得没错,现在没有其他止血的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措施。

0

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