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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和他分手】(9-16)作者:自动铅笔

海棠书屋 2025-02-06 19:51 出处:网络 编辑:@海棠书屋
(九)龙血娜娜办好入学手续,和贝蒂莎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娜娜最终还是决定先住宿一段时间。她手头很紧,学费还是分期付的——贝蒂莎看到她向牧师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这位来自南方的女孩儿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九)龙血

娜娜办好入学手续,和贝蒂莎分配到了同一间宿舍。
娜娜最终还是决定先住宿一段时间。她手头很紧,学费还是分期付的——贝蒂莎看到她向牧师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这位来自南方的女孩儿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甚至提出帮她支付学费,但娜娜拒绝了。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娜娜说。
贝蒂莎并不执拗,被她拒绝后也只是很乐观地说:“好吧,娜娜,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学院的宿舍在教学区的另一边,对娜娜来说,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那些明亮的灯光、彩色编织物的地毯、天鹅绒上银色的烛台、雕刻精致的壁炉下噼啪的火焰看上去那么亲切。
“女生向左,男生向右,两人一间,姓名牌在门上,接下来你们自己安排时间。”教会的牧师最后说道,“等到正式招生结束,我们会统一通知接下来的安排。好了——各位,愿主保佑。”
娜娜走在贝蒂莎身后,这位自称从南方来的女孩儿对什么都很好奇,步子走得飞快,她几乎追赶不上。很快她们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走了进去。
宿舍的配置却和她作为文农纳斯家的女儿时完全不同了,阴凉、潮湿,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过,可能被提前清扫了,倒是没什么灰尘。说真的,要不是壁炉里还有一团温暖的绿色火焰在燃烧,否则这儿比孤儿院也没好到哪里去。透过一扇窗户,能看到广阔的广场和中央的喷泉,白雪开心得快疯了,它扒在口袋上好奇地探出脑袋,两只耳朵不停地颤抖,三瓣唇频率极高地翕合起来。
“娜娜,”贝蒂莎在她身后,忽然问,“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这感觉就好像在问一个客人对她受到的招待是否满意一样,娜娜有点奇怪,她掀开床边的帷幔,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回答:“当然挺好的,至少比我以前的环境好多了。”
贝蒂莎微笑着说:“那就好。”也开始翻找她的箱子。翻到中途,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夹层中掏出两个拇指大小的小贝壳。
“给你。”她往娜娜的床上放了一个,“一个小小的定位装置——以防万一,我们之中哪个有天突然失踪了。”
娜娜:……
她怀疑贝蒂莎是否有点大惊小怪,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好意,作为一个“新朋友”,娜娜推拒不了。
“开学礼物?”娜娜笑了一下,“谢谢你。”
贝蒂莎有些无措地眨眨眼:“不用谢……这没什么的。”
*
莱伊甩掉手上的血迹,视线略过一片狼藉的巢穴。金银珠宝、血迹、尸体、永不熄灭的火焰。漂亮的金发被血黏成一缕缕,干涸了贴在脸上,他的眼睛同样被血液浸透,让眼前这一切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甩掉的血渍再次蔓延淌下,他才发现血是从自己伤口流出的,而他的手臂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了。
莱伊抵住自己胀痛的脑袋。
他在这里有多久了?一天?两天?还是……
他的记忆有一段空白,他只记得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毁了他们的车——一条巨大的似荆棘的尾巴荡平了整座山脊,那条尾巴比世界上最坚固的钢铁还硬,尖利的长矛刺不穿它,任何最恶毒的法咒也对它无可奈何。它碾过来的时候,魔导师布下的禁制便轻易被破坏,不分敌我地炸开,连同运送他们的车辆一起被炸上天。
骑士们来不及支援,人们惊恐的呼喊声被熊熊烈火淹没。他被重重摔在地上,顿时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便是这副地狱般的景象。
只用一条尾巴就把他们全灭——他们甚至连龙的本体都没看见。莱伊终于明白为什么教会这么忌惮这条龙了。
一旦它从封印中苏醒,整片大陆都会毁于它的怒火与肆虐之下。
莱伊想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吓人,像在用一把锈了的锯子来回锯木头,难听得格外突出:“……有没有人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
那就是全都死了。
但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莱伊擦掉脸上的血渍,血渍已经干了,袖口的雪水贴在脸上,异常的凉。这让他清醒了不少。
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能回去,回去也同样是死路一条,他会被简单救治,然后跟随下一批学徒继续进入巢穴,迎接他的第二次死亡——是的,在他看来,在差距悬殊的绝对力量面前,哪怕这次侥幸活下来,他也逃不过下一次死亡。
可如果不回到那边,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想了很久,想不出来任何办法。这是一条困扰教会几百年的恶龙,当年为了封印它,教会投入了无数的心血,据说初代大祭司奥莱帝尔就是陨于这场战争,他以生命为代价启动了封印,为人类带来数百年的和平。现在要他一个魔导师学徒去面对一条巨龙,他去想怎么死得不痛苦才比较符合现实。
……不行,不能再想了。
总之,先从这里出去吧。
莱伊不知道自己被摔到了哪里,但从周围如山般堆迭的珠宝金器来看,应该离巨龙的巢穴并不远,或者说,他此刻就在里面。
仿佛为了印证他最坏的猜想,洞穴深处传来隐隐低吼,头顶石块开始崩落,尘土掉了他满头满脸。
巨龙快要突破封印了。
莱伊低声骂了句见鬼,紧紧贴着墙壁,尽量隐蔽自己的身形。然而这一次,他看到了洞穴深处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猩红竖瞳。
那只竖瞳收缩起来,像是在聚焦,又像在山洞里搜寻什么。莱伊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洞穴里的温度越来越炙热。
很不幸,它找到了。
在莱伊拔腿逃跑之前,巨龙发出遏制不住的愤怒咆哮:
“我闻到了……伊甸人的血……!”
洞穴内的温度骤然急剧上升!莱伊心知不好,立刻开启防御术,但显然初学者的防御术并不能抵挡一只千年恶龙的怒火,他被余波重重地砸在石壁上,脚下是沸腾的金水。
放眼望去,他几乎无路可退。
巨龙被压制了大部分躯体,但喉咙依然能喷射火焰,尾巴依然能摧毁一切,它不甘地大肆破坏,焦躁地腾起尾巴,将洞穴搅得一团糟!钢铁般坚硬的鳞片在液态黄金里闪动着黯红色的冰冷光芒,浅灰色的腹部节节分明——刚刚莱伊试着对它放了几个冰冻咒,却对那些盔甲似的龙鳞毫无作用,还让这条凶残的大家伙更加恼怒不已,现在它打算把几百年来的屈辱都在眼前这个大胆的年轻人身上报复回来!
“呼”的一声,一条庞然大物猛地甩了过来,贴着地面朝莱伊像风一样刮了过去,卷起一阵黄金的沸水——
莱伊不能被这条尾巴扫到,可他无法后退,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
莱伊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猛然往龙尾上跳去!
龙的尾巴挥舞速度实在太快,莱伊的运气很不错,什么也没看清的情况下准确抓住了它的鳞片,成功攀上了它的尾部。
他想明白了,现在恶龙被限制了行动,它的优势变成了劣势,所以,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来杀了它!
“卑劣的伊甸人!狡猾、骗子、偷盗者……”
巨龙怒吼着,雄浑厚重的声音穿透整座山脊。
“我诅咒你!诅咒你们所有伊甸人!你们的血液将变得如同沼泽里的污泥,你们的双眼永远被迷雾笼罩,皮肤如同被烈焰炙烤过的枯树皮,耳朵只能听到来自地狱的哀嚎!我诅咒你……该死的窃贼……”
伊甸人,又是伊甸人。
莱伊被它的尾巴甩得发懵,捂住脑袋迫使自己勉强清醒了一会儿——真是要命,他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
他努力往上爬,想找到龙的心脏,但他爬着爬着,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血液,似乎在腐蚀龙的鳞片。
一滴一滴的血落到龙鳞上,有些血渗到他的眼睛里,莱伊擦掉阻碍视线的血,然后在手掌下看到被印出了一个凹陷形状的鳞片。
“……发生了什么?”
莱伊一手死死扒住鳞片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往锋利的鳞片边缘上狠狠一用力,划出更多的新鲜血液——见鬼的奇迹真的发生了!他的血能溶掉龙的鳞片!
莱伊是个孤儿,他是被丢在孤儿院门口的,那时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他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和他的血统有关,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但显而易见的,他能看到一点儿从这该死的鬼地方逃出去的希望了。
他试着用冰冻咒将自己的血液冻成尖锐的冰锥,他的出血量实在太大,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放血放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然后缓过一口气来,继续放血。
巨龙可等不了他那么长时间,几百年的封印将它的耐心耗尽,这只暴躁的龙拼命抖动身体,要将身上藏着的臭老鼠狠狠摔下来,然后把他一脚踩成肉泥。
莱伊的血已经塑造出足够大的冰锥了,他找到巨龙的心脏,用尽全力从背后刺入!
巨龙咆哮着疯狂挣扎起来,它不分敌我喷吐炙热烈焰,整个巢穴变成了一座雪山里的活火山,金子融成的岩浆占据了每一寸角落。
“该死的老鼠!小偷!我要把你撕成碎片——然后一块一块、一块一块、全部吞进肚子里!”
莱伊快要失去力气了,巨龙即便被封住四肢与头部,依然强得可怕,他一刀刺下去看起来对它几乎没有任何影响——莱伊咬破自己的口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再次用力将冰锥往里推。
龙的体温很高,在冰锥刺入皮肉里的瞬间,一团火焰冒了出来,将冰块融化在它体内。
血肉腐蚀出了气泡,发出汩汩的声音。
莱伊彻底脱了力,因为缺血,他的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纱,四肢直发抖,体温变得越来越冷,他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心脏也仿佛漏了几拍。难言的不适感蔓延全身,好似身体里的血液都干涸了,只余下无尽的疲惫与虚弱。
龙的挣扎正在慢慢减弱,他也撑不住了,等到身下的动静停歇,他也彻底松开双手,倒在混杂了龙血的血泊之中。
没想到恶龙忽然再次动了起来。
“……我不可能——绝不可能——死在臭虫的手中!”
它爆发出最后的吼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尖锐的尾巴狠狠戳中背上的人!
莱伊根本躲不掉,他完全没了力气,往下翻滚也只是掉进金水里融成一尊金子做的雕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如尖勾的尾巴刺入自己心脏。
血渐渐在他身下蔓延开。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那是贯穿心脏的致命伤。身体逐渐失去温度,就像圣诞节当晚被人泼了一盆洗衣水那样寒冷,他的眼睛也在失去焦距。
最后拼尽全力也没能回去——他突然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和娜娜解释。
但他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了温暖,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
“娜娜?”
莱伊不知道这是死前的回暖,还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的眼前闪现过某一年的圣诞节前夜,玛佩尔女士喋喋不休讲着她并不好笑的笑话,旁边就是温暖的壁炉。莱伊听得直打盹,索性闭上眼睛。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的精神格外疲惫,身体不自觉缓缓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倒在了娜娜的腿上。
娜娜习惯性地摸了摸腿上的小家伙——她事后辩解,那是因为摸白雪摸习惯了——不过无所谓,反正摸他和摸白雪是一样的。
没错,就和那时候的感觉一样。温暖柔软的,带着点儿潮湿的水蒸气的味道,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屏住呼吸,好控制他那快要过速的心跳——他好像要被溺死在温水里。
他扛过了最冷的时候。
然后,他看见了雪山。大约是龙的巢穴彻底坍塌,露出一整座雪山。伊拉马斯塔海的颜色被冰封成银白,薄雾笼罩着河面,几颗孤独的树站在雪野里。蓝天铺展开来,辽阔无垠,雪山住民的身影从山坡的另一边出现。
白雪吞没了大部分声音,他隐隐约约听见他们从远处传来欣喜的大喊大叫。
他们在他面前叩拜,高声唱诵,喜悦地将他带走,安置在温暖的洞窟里休憩,替他燃上珍贵的柴火——即便他全身血液几乎流光,变成火焰的燃料,被永不熄灭的火烧遍整个身体,一刻不停地燃烧着。
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沉默地看着头顶的洞窟。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
有一天,他忽然睁开眼,看到有一个女孩儿抱着牛奶桶走了过去……他出神地想到,一年过去,娜娜也该这么高了。
他的视线转向那个女孩。
他叫住她:“你是谁?”
“……”麦色皮肤的女孩沉默。
莱伊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状似有点随意地问:“伊甸人?”
“……不。”她垂下头,如同向神明稽首,虔诚地回答,“您是我们的主人。”
莱伊疲惫地转过头,闭上眼。他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再次开口的时候,他使用了命令的语气,毫不客气,就像这群人生来就该是他的奴仆。
“我没办法按时回去,所以我要你帮我看看一个人。”

(十)耐心点

娜娜利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完全回归到学院的生活中去,因为她还在酒馆找了份兼职工作。至于贝蒂莎——这绝不是娜娜对她有所偏见,但说实在的,她确实有点儿奇怪。
比如现在。
“……娜娜,你听说过伊甸人吗?”
“伊甸人?”娜娜反问贝蒂莎,“我从没听过——课本上似乎也没提到,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嗯?娜娜居然不知道吗?”听麦色皮肤的女孩儿的语气,似乎娜娜好像应该知道似的,因此她有点儿吃惊,“我以为……哦,好吧,对不起,是我的错——其实、其实这没什么,别在意。”
娜娜有点担心她,转过身和她对视,“呃,恕我直言,贝蒂莎,你不会——不会是非教会成员吧?”
“……你是这么看我的么?!娜娜,我好伤心……”贝蒂莎捂着心口,痛斥娜娜毫无理由的怀疑。
贝蒂莎的表情实在太夸张了,娜娜丝毫升不起一点同情,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糖:“唔——要吃糖么?”
“要!”贝蒂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兴致勃勃地摊开手,像条眼巴巴讨食的小狗,得到了糖果就开心得摇起了尾巴。
娜娜用酒馆带回来的小零食,让贝蒂莎稍微安静了一会。
不得不说,两百年前的课程和娜娜印象中不一样了,其中尤其是药剂课和防御课为甚。
毫无疑问,达米亚院长是一位极为出色的教授,无论是从药剂课的水平还是受欢迎程度来看都是如此。奥莱帝尔城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药剂课教授了。
但娜娜还是见到他就想低头绕道走过去,这出自她心底对这位优秀的院长的敬畏之情——事实上,她上次见到他,还是在院长室里墙上挂着的相片上。
如何让曼德拉草安静——这是他们第一节课的内容。
“我希望今年不会有倒霉蛋被送进医务室,”达米亚院长眨了眨眼睛说,“否则就赶不上今晚的餐后甜点了。”
学生们无暇发笑了,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折腾花盆里那棵可怜的曼德拉草,很快就变得满头大汗。
娜娜明白自己不能太过引人注目,虽然课程全都学过,但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尤其是在达米亚院长的课堂上——这可是一位能预见到托尔亚斯危害性的敏锐老头儿。
贝蒂莎却没把心思放在课堂上,她正忙着把小贝壳改成胸针,只是因为娜娜第一天去酒馆打工的时候把贝壳放在床上,贝蒂莎和空气说了半天话,一掀床幔却没有人,急得她团团转——她似乎是有点儿分离焦虑了。
娜娜能理解,一个从南方来奥莱帝尔求学的女孩儿,在学院里只有她一个朋友,换做是娜娜到了一个新环境,也会焦虑一会儿的。
“啊哈,上课走神可不行,小姐。”不幸的是,眼尖的达米亚院长已经注意到了贝蒂莎,开始朝这边走来,“这是什么,组装模型课的作业?我们什么时候有组装模型这门课程了?”
贝蒂莎僵了一下,勉强露出微笑:“……对不起,教授。”
“嗯……”达米亚举起改造完成的贝壳胸针,眼睛里狡黠地闪着光,他相当和蔼地说,“我想这不太要紧,因为我的课程是有那么一点枯燥。何况我们的贝蒂莎小姐的手艺确实精湛,这枚……哦,定位装置,做得很不错。”
娜娜敢打赌,她身边的贝蒂莎虽然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但其实她快要尴尬死了。
达米亚院长缓缓地看了她们一眼。
“下午没课,我得去酒馆了,”回宿舍的路上,娜娜小声对贝蒂莎说,“跟你说过了哦,不许再哭了,贝蒂。”
“我就不能和你一起么,”贝蒂莎有点儿不能接受,“反正那些作业都很简单,我一个人又无聊……”
她们正顺着楼梯向下走,再穿过一个广场才是宿舍,等她们回到宿舍的时候,白雪正在不耐烦地扒着门,一开门,它就蹿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娜娜的皮鞋上。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娜娜嘀咕着,弯腰拎起白雪的脖颈,把它放到书本上,一起捧进了宿舍。
“千万别,”贝蒂莎心有余悸,“你把它放在宿舍,我就只能和它干瞪眼等你回来。”
这只兔子可没外表看起来那么天真可爱,那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瞪着她的时候,贝蒂莎第一次从一只兔子身上感受到了同为捕猎者的气息。
“也许你们可以试着好好相处,这没什么——贝蒂,白雪它只是一只兔子。”
娜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贝蒂莎盯着白雪看并不是为了和它好好相处,而是为了和它对峙,她步履欢快地收拾好自己,换下长袍,别好贝蒂莎做的贝壳胸针,准备去做她的小时工。
“好啦,我出门了,你们好好相处。”
门关上了。
贝蒂莎呆了好一会儿,看了看紧闭的门,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生气到蹬床的兔子,凑上前对兔子说:“我要偷偷跟着娜娜去酒馆,你要不要一起?”
白雪眨巴两只红眼睛,它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慢吞吞朝她伸出的手上挪了挪身体。
今天的酒馆格外热闹。娜娜换围裙的时候,后厨的厨师艾伦就招呼她,说今天的蜂蜜朗姆酒太火爆了,需要去地窖重新搬一桶上来,娜娜应了一声,一边将头发束成一条马尾一边跟着厨师去地窖,她的漂浮咒在搬运重物上非常有用,对于这一点,晚班需要处理厨余垃圾的厨师们赞不绝口。
“今天是怎么了?”娜娜指挥装满蜂蜜朗姆酒的木桶慢慢浮起,随口问道,“我看那里有很多……”
“雇佣兵,对,没错。”厨师艾伦接了话,尽量护着木桶的边缘不被磕碰到,“听说是来庆功的——庆祝他们杀死了恶龙。”
娜娜的心脏漏了一拍,酒桶剧烈颤动了一下,很快又稳住,她面上不动声色眨了眨眼:“恶龙?”
“哦,小心点!”艾伦挡住差点儿碰到门框的酒桶,手掌被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别大惊小怪,这和你没关系。”
娜娜尽量用好奇的口吻说:“可我听说,那是唯一活着的龙了,因为杀不死,所以被封印在北方边境……”
“教会曾经是这样说的,可你看现在呢?它现在不就被杀死了吗?”艾伦翻了个白眼,“那群自以为是的上层蛀虫,他们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也别信。”
娜娜有点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因为她以前的人生规划就是成为一个上层蛀虫——呃,好吧,现在也没变。
她站在台阶上,等着艾伦锁好地窖,随口问道,“听上去似乎麻烦都被解决了,那……被派去北方边境的人也该回来了吧?”
“该回来的早就已经回来了——”艾伦拖长了语调说着,突然小声问,“你不会有什么认识的人还没回来吧?”
“……”娜娜咽了口唾沫,语气有点微妙,“不,没有。”
那就没关系了,艾伦紧绷的弦一下松了,说话口无遮拦起来:“就算有也回不来了,虽然我不喜欢教会,但那条龙也确实可恶,据说它能在一瞬间让一座城市变成一片火海。”
酒桶再次狠狠晃动了一下。艾伦的脑袋被砸了个正着,他咒骂了一声,高声质问她的名字:“娜娜!”
“对不起。”娜娜低下头,她始终不相信莱伊会死在北方边境,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白雪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所以莱伊也一定好好的。
可为什么他不回来呢?
娜娜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酒桶又磕到艾伦大叔的脑袋了。这位暴脾气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他的怒火,转过身指着她的鼻子:
“——娜娜!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拿蜂蜜朗姆酒桶一直砸我的脑袋!”
娜娜不得不为自己的走神再次道歉:“对不起。”
整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贝蒂莎带着兔子悄悄溜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被酒馆老板训斥,娜娜低着头小声道歉,然后从后厨绕到小巷子里丢垃圾。
贝蒂莎很开心地和她打招呼:“娜……”
本来在脑袋上安静趴着的兔子忽然跳下去,贝蒂莎手忙脚乱想接住,却被它从空隙里溜走,一个兔子尾巴都抓不到,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贝蒂莎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弄丢了兔子,她都不敢去见娜娜,汗流浃背地在酒馆附近拼命找兔子,甚至用上了寻物术,可能是她太急了,寻物术有点错误,本该指向兔子的树枝直直倒在了一个人的脚后跟上。
“对不起对不起。”贝蒂莎一个劲儿地弯腰道歉,“我找错了方向,对不起。”
她正要走,谁知那个人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说:
“抬起头来。”
贝蒂莎只觉得此刻她浑身被雷电击中,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耳熟——
看清了那人的脸的瞬间,贝蒂莎立刻低下头,一道冷汗顺着她的侧脸流下来了,她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很轻却又恭敬地说:“……主人。”
“好了。”那个金发的少年挥了挥苍白而修长的手,“白雪在我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好的,主人。”贝蒂莎喘了一大口气,连忙头也不回离开。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该回去,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在酒馆旁边的一家面包店门口坐下,等娜娜的打工时间结束。
娜娜处理好垃圾,叹着气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阳光下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她有点疑惑,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想他的次数过多,眼前都出现幻视了。
娜娜拍拍脸,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准备回去继续工作。
没想到那个幻视的身影真的开口了,他哼了一声,听起来随口说了一句:“你看起来好像中了遗忘咒似的,还是说,我找错人了?”
“什么——”娜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假的?”在他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之前,娜娜收回自己说漏嘴的话,“哦,不是,我的意思是——真的是你?莱伊?”
“除了我还能有谁。”莱伊微微眯起眼睛,他一向缺少耐心,大可以直接证明自己确实存在,然而他只是站在那,一动也没动。
娜娜眨了眨眼,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但看在主神的份上,这可是时隔一年的重逢,哭哭啼啼的也太丢脸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接着做了个深呼吸,缓住过分紧张的心跳,她上前几步,想来一个朋友的拥抱,可莱伊却后退了。
这种自作多情的氛围让娜娜更尴尬了,她的耳朵“腾”地发起烫来,从没这么渴望能有一副灵活的口舌,这样就能更好地缓解这场尴尬。她僵硬地放下双臂,手脚都没地方放:“抱歉……我就是、就是有点激动。”
“我知道,娜娜。”莱伊始终保持着和她一寸远的距离,“耐心点,再等等,不要心急——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等什么?”娜娜疑惑地问。
而面前的莱伊只是重复着那一句:“不要焦虑。时间总会到来的。”
他转身消失在交错的巷子里,娜娜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总而言之,莱伊还活着就好,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来——莱伊是个自由的人,娜娜没权利也没资格对他的行为置喙。
这是个很令人情绪沮丧的秋季,什么都好像一场阴雨淋漓。打工时间结束后,正巧遇到了在逛街的贝蒂莎和白雪,贝蒂莎庆幸地和她解释:“还好白雪自己回来了,不然我把它弄丢了,就真没脸见你了。”
白雪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娜娜摸到它的四只爪子有点儿湿,撩起自己的衣摆给它擦干净,兔子舔了舔被弄乱了毛的爪子,舔着舔着又顺势去舔她。
“没事的,白雪很聪明,会自己回来——它以前经常跑出去玩,不过自从生了一场病,它的性格就变得很内向。”娜娜将手指伸到兔子嘴巴里,撑开它的口腔,检查它的牙齿,自言自语起来,“嗯……牙齿有点长了,要不要买点磨牙棒……”
白雪乖乖张开嘴,红珠子似的眼睛盯着贝蒂莎,贝蒂莎顿时苦了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把脑袋一撇,不去看她的主人被检查牙齿的滑稽场面。

(十一)人鱼

回宿舍的途中,娜娜和贝蒂莎路过公共休息室,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雕花椅子上看书,看服装不像是有钱人,况且还有一个熟人也在。
贝蒂莎突然开口了:“——提希,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是和我们一起通过考试的那个男孩儿?”娜娜用新买的磨牙棒逗白雪,可它不为所动,娜娜只好悻悻收起来,看向贝蒂莎,“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只在课堂上见过……怎么突然提起他?”
贝蒂莎给她指了个方向:“因为他正好在那儿。”
黑发蓝眼的男孩儿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来看到她们,突然一怔,随后弯起眼朝她们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哇噢,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那双眼睛真的好漂亮。”贝蒂莎不禁避开和他相交的视线,“他的眼睛好像有魔法,如果他开口求我了,说不定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的眼睛,因为你说过,你是南方来的,还见过人鱼,他那双眼睛漂亮得和人鱼一样,贝蒂。”娜娜的声音慢吞吞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但是——”
她俩猛地顿住。
贝蒂莎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尖都要碰上一副冰冷冷的、银光闪烁的盔甲了。那是学院里最有用的装饰物,关键时刻可以用法术驱使它抵御窃贼,结实得很。
娜娜毫无意义地把话说完了:“——你快要撞上它了。”
“……”
“你可真是个血统纯正的南方姑娘。”
“谢谢。”贝蒂莎干巴巴挤出话来,“也许我该改改这坏毛病了。”
娜娜继续火上浇油:“你要不要看看提希,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天啊,一个偷看被抓包还差点撞到盔甲的蠢姑娘!’……”
“我知道!求你了娜娜,别再说了。”
贝蒂莎快要冲上来捂住她的嘴了,娜娜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回到宿舍后,娜娜洗去在酒馆沾染的烟酒气味,换了一身睡袍,抱起兔子在床上翻滚一圈,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到今天见到的莱伊,脑海里自动播放起那副尴尬的场景,无论怎么阻止都无法停止回想。娜娜忍不住了,呜咽着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娜娜憋红了脸,因为缺氧而心跳加速,她越想越难受,从蓬松的床罩里捞出白雪,一口咬住兔子的耳朵,好像这样就能泄愤似的。
事实证明,这确实能泄愤,因为远在北方边境的莱伊已经满脸通红了。
耳尖温烫的触感太过真实,就像她亲口咬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牙齿磕在耳上的轻微的痛感,反而给他带来了些许不可言说的刺激,就像在自己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浮起所有细小的毛孔,让他的呼吸漏了一拍。
“……我主?”麦色皮肤的老人敏锐察觉到他的走神,低声询问,“是计划哪里有问题……?”
“不,没有。”莱伊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若无其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扬起下巴,“继续。”
“好的,主人。”老人重新低下头,恭顺地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您虽然拥有高贵的血统,却无法完全驱使这股力量,所以我们建议……”
“奥莱帝尔城的中央魔法学院?”
“没错,但我们的计划不止如此,”位高权重的老人抬起头,眼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在奥莱帝尔城,您会得到最好的成年礼,甚至能将掌控大陆的教会完全收入囊中。”
*
娜娜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她扭过头看了一眼,贝蒂莎没有掀开她的床幔,厚毛毯也老老实实盖着,丝毫没有冷风入侵的迹象。还没等她想明白,胸口一痛,白雪受不了她的蹂躏,四只爪子挣扎着蹬出她的怀抱,在另一只枕头上戒备地揣起前爪盯着她。
娜娜:“只是咬了一口,别这样。”
白雪沉默地盯着她,那双红色的眼珠里充满了说不出口的控诉。
娜娜:“……好吧,对不起,但你知道的,我压根没用力……”
贝蒂莎的声音透过厚重帷幔传了进来:“娜娜,我得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药剂课的作业。”
娜娜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你要去图书馆吗?”娜娜拉开床幔,对上贝蒂莎视线——不管娜娜什么时候找她,总是能发现贝蒂莎就在看着自己,次数多了也觉得不舒服,好像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一样,但她现在没时间去思考那些了,“今天的作业是什么?一份曼德拉草的种植报告?希望图书馆的资料还没被借完……”
“……其实我已经写完了,在你洗澡的时候。”贝蒂莎略带抱歉地说,“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图书馆吗?”
“不,我自己去就行。”娜娜舒了口气,刚换上的睡袍又要脱掉,趁着天还没黑,抱起笔记本和白雪就往图书馆的方向去。
贝蒂莎皱了皱眉。她脸上的表情好像被什么吸走了一样,突然完全褪尽了,现在那张五官开朗的脸就像一张面具,卸去了所有的情绪,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要跟去图书馆吗?
这念头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否决了。不,还是算了,再紧跟不舍下去,娜娜就要排斥了。她隐约有感觉,娜娜对她现在的距离开始不满了。再说学院里的图书馆很安全,贝蒂莎去看过一圈,那儿的图书管理员比她的眼睛还尖,完全不用担心娜娜会出什么事。
可她就是为了娜娜才来到这里的。不去看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贝蒂莎失落地重重往桌子上一趴,室内弥漫起一阵令人心浮气躁的沉默。
娜娜这边也遇到了大麻烦。
从宿舍到图书馆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有喷泉的广场,今天的天气很好,喷泉的池子里蓄满了清澈的水,只是眼下时间有点晚,喷泉池停止了它的表演,只剩下一池安静的水。但是现在,这个大喷泉池里躺着一个人。
她认识躺在水里的人,就是几个小时前打过招呼的提希。这位黑发男孩紧紧闭上了他漂亮的蓝色眼睛,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一动不动,皮肤被水波衬得白得发光,看上去像个沉睡在喷泉里的美人鱼。
“你……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娜娜将手探进水里摸他,却被他滚烫的皮肤烫得缩回了手。
“你发烧了!”娜娜叫起来,“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医生……”
她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等等……咳、等一下。”水声哗啦啦响起,提希从水中支起上半身,他浑身湿漉漉的,水流顺着头发往下滴,过分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像一颗颗小珍珠。
“呃,可是你的温度很烫。”娜娜提醒他,“还泡进了水里。”
“没事的,这是突发状况,”提希眨了眨眼,凑近了看,那双透蓝的眼珠更像玻璃了,被水汽氤氲出了光折射的色彩,“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娜娜半信半疑地抽回了手,提希忍不住捂嘴急剧呜咽了一声,没了冷水降温,他的脸颊飞快泛起了红色,重病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白雪突然跳了起来,四只爪子狠狠踩在他脸上,黑发男孩儿毫无反抗的力气,摇摇晃晃重新跌回池子里,砸出一团巨大的水花。
娜娜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没来得及阻止,吓得惊呼:“白雪!不对、提希!你真的没事吗!”
水池里的男孩儿吐出一大口泡泡,他大概是溺水了,娜娜手忙脚乱把白雪捞出来,然后又去捞溺水的提希,可白雪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又跳回水里用短小的四肢拼命蹬水,一口咬住她的袖口,把她往外面拖。
“你在做什么,白雪,停下,提希现在很难受!”娜娜训斥这只莫名其妙捣乱的调皮兔子,“快停下——”
然而就在娜娜准备强硬扯开兔子的时候,她猛地顿住了——
一阵隐忍难耐的喘息从水里传来。
一瞬间,娜娜觉得不可置信。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要知道她也经历过这些、这些男孩儿谈论过的私密事,而是她觉得提希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出现在这儿——一个傍晚停工的喷泉池里。
“娜娜……”男孩儿用他那双蕴满雾气的迷离的漂亮蓝眼睛看着她,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但、我确实是出了点意外。”
他的声音有点儿发软,带着难以言说的鼻音,像一只软绵绵的云,任何听了他声音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怜惜这个可怜的男孩儿,娜娜也不例外,更何况他还喊了她的名字——但白雪一口咬在她小指上,把她的手指当磨牙棒,恶狠狠地磨,这让她彻底清醒了。
“我到发情期了。”漂亮的男孩红了眼眶,他的皮肤都泛起不正常的粉,胸膛剧烈起伏,显然难受极了,但他依然温吞地征求她的意见,“稍微离我远一点,让我自己解决,好吗?”
娜娜只能摸着鼻子,呆愣愣地说:“好、好吧。”
白雪气得直叫唤,长耳朵都快竖到天上去了,它猛烈甩动沾水的皮毛,把湿漉漉的水珠全都溅在提希的脸上,以此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娜娜不得不为此道歉,尴尬地抱起自己湿成一团的笔记本和兔子离他越远越好。
这下连图书馆都去不了了,娜娜在灌木丛里拧干自己裙摆的时候,忽然回过味来:人类也有发情期吗?
娜娜飞快地眨了眨眼,奇怪地和白雪对视。它还没消气,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抖动着。
主神在上……这一天太不可思议了,不论如何,她得赶紧回去睡个觉,好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当做一个梦忘掉。

(十二)仪式感

一个月后,学生们与学院的蜜月期过去了,真正的不适感在十一月份时大规模来临。课程都走上了正轨,作业也逐渐布置了下来,紧接着,万圣节过了,圣诞节还没到,学院中的气氛多少有些躁动——想放假的新生越来越多了。
双人间宿舍里,娜娜和贝蒂莎一左一右坐在壁炉旁的软沙发上,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娜娜弄来了一团毛线,翻开从图书馆找出的教学书,重新学习怎样编一条圣诞围巾。之前那条被莱伊嫌弃了,这次她有经验,肯定能织一条更棒的,至少不会被认为是一只丑手套。
沙发另一边的贝蒂莎在喂兔子,这是她最近的新爱好——每天从教授药剂课的达米亚院长的小花园里搜刮新鲜草料,一边喂兔子一边兴奋地嘀嘀咕咕。大约是受到临近放假的影响,她最近总是非常激动,看向白雪的眼神都充满了灼热。每到这时候,白雪就进入了如临大敌的状态,烦躁地塌下耳朵,拿屁股对着她。
谢天谢地,虽然白雪不怎么领情,但贝蒂莎终于有了点自己的爱好,她的分离焦虑也缓解了许多,甚至开始有点儿异常的举动。这都不要紧,至少娜娜不用每次出门和她报备去向,而那枚贝壳胸针也真正变成一个漂亮的收藏品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提希也没再提起那次喷泉池里的尴尬偶遇,她的生活似乎正在逐渐步入正轨。
但娜娜还记得,自己宁愿分期付学费也要来重新学一次已经掌握了的知识的重要原因——她未来的毕业课题——托尔亚斯就在这儿!
可遗憾的是,她快把学院里的每一位学生都认全了,也没找到一位名叫托尔亚斯的人,哪怕是姓氏也没有。这让她有时候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两百年后的事情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她的脑袋是真的被马克打坏了,什么毁灭世界的大魔头,压根就想她幻想出来的,实际并不存在。
娜娜有些颓丧地在公共休息室找到提希,这个有着一头黑色头发的男孩见到她,立刻走了过来:“圣诞日快乐,娜娜。”
他们目前的关系应该算亲近——托娜娜到处社交去找一个“毕业课题”的福,她总是在图书馆里遇见提希,这位略带羞涩的男孩总会找到机会不经意间提起那天傍晚的事,在娜娜明确表示保密之后,他才松了口气,慢慢和她联络起来,不过比起单薄的同学关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今天没带白雪出来?”
娜娜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论是贝蒂莎还是提希,他们对白雪的关注似乎都有些格外在意了,但不难理解——谁不喜欢柔软的、毛绒的小兔子呢?娜娜解释说:“天冷了,它更喜欢暖和的窝,而且贝蒂正在为它布置一个新的兔子窝,这需要它亲自验收。嗯……顺便,你也节日快乐。”
“好吧,真是太遗憾了。”提希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语气很遗憾。正如贝蒂莎所说,就算是被称为冷酷无情的防御课教授阿廖沙女士,只要看着这双没有攻击性的眼睛,也会忍不住想要怜惜一下的。
但娜娜已经习惯他经常装无辜蒙混过关,因此她不怎么愉快:“所以你喊我来公共休息室,就是为了看白雪?”
提希的反应慢了半拍,他似乎是第一次被人指责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垂下眼一声不吭,好像在想该怎么回答。
“人类是不会拥有毛绒绒的皮毛的,不必为此纠结,娜娜。”提希想了好一会儿,出乎意料地认真安慰她,然后才提起找她的原因,“当然还有别的事——这是你的信,大约是信差将你的信混在信件堆里,错误地分给我了。”他递给娜娜一封信,很抱歉地说,“我看了一眼,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它没有寄件人。也许是你的熟人?总之,你自己看吧。”
娜娜放弃和他争辩关于自己会不会嫉妒一只兔子拥有毛绒绒的皮毛,他和贝蒂莎一样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和他们争论会把自己的思维带向一个不可知的深渊。她反倒更好奇是谁会给她寄信,她在这儿有关系好到可以写信的人吗?比如……孤儿院的玛佩尔女士?
……不,这比达米亚院长突然宣布取消学期末的测验还不可能。要知道娜娜离开孤儿院的时候,玛佩尔女士脸上的笑容都快掩盖不住了。
她翻看信封,邮戳上没写名字,只有一个漆红的印章。火漆上印着一只展翅的双翼巨龙,龙角狰狞,尖牙利齿,很显然,用这种纹章的人一定嚣张又傲慢。
娜娜不认识这枚纹章代表的家族,就连两百年后也没有……但她有种感觉,这只巨龙的样式好像在哪见过。
是在哪里呢?
娜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她的脑子可能在期末月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提希也在这时候催促她:“或者打开看看?”
两人在公共休息室里找到裁纸刀,小心翼翼裁开信封,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娜娜和提希对着一张空信封面面相觑。
“恶作剧?”娜娜有点恼火地嘟囔,将空空如也的信封丢进垃圾桶,“是谁这么无聊……”
“不是我。”提希举起双手,表明自己也是被栽赃陷害的,他顿了顿,有点萎靡地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没证据证明。”
难得他会反省自己,娜娜很欣慰,她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娜娜转过头,平淡地看了贝蒂莎一眼,“有人寄了封恶作剧的空白信件,我们在讨论是谁做的,你知道么?”
“空白信件?我不知道。”贝蒂莎摇了摇头,她的神情看上去很焦躁,“先别管那些了,娜娜,我需要你,跟我来。”
“……我最近好像很受欢迎?”娜娜的视线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逡巡,以确认他们不是在联合起来给自己什么圣诞惊喜,“你们商量好了?”
“这一点我很肯定——没有。”提希说完,贝蒂莎立刻接了话,十分确定地说,“也不可能。”
他们之间的不配合倒是有共同的默契。毕竟两个人曾经为了白雪发生过一场争执,最终谁也没争出胜负,两人也就此结下梁子,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
说真的,白雪的受欢迎程度已经有点儿诡异了,它居然能让两个魔导师学徒为它大打出手。但——还是那句话,谁不喜欢柔软的毛绒绒的小兔子呢?
贝蒂莎急匆匆把娜娜带到宿舍区后面的小树林里,天气凉了,小树林里的树叶都快秃光,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然而当娜娜问她有什么急事的时候,贝蒂莎又惊叫说自己忘了点东西,要重新回去拿,让她在这儿等一会。
娜娜满腹疑问,虽然不明白贝蒂莎带她来小树林的用意,但她还是选了一处相对比较开阔的地方等她,又踢了几脚泥土和腐烂的树叶把它们凑成一堆,无聊地用树叶堆练习自己的风元素应用。
就在她快要用枯叶卷起一个小龙卷风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听上去这个人迈着大步向她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贝蒂?你的东西拿过来了吗……”娜娜回头望去,看到那个熟悉中带了点陌生的身影,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没了声音。
“呃……”她有些不确定,又提起嗓子问,“我、我没在做梦?”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生吞了一只尖叫蛙。”莱伊慢吞吞开口,又朝她走近一步,“我记得给你寄了信。”
“也许你该改一改你的态度,”娜娜想起上一次见面他也是这么毫不客气,撇了撇嘴,抱怨起来,“你是说那封什么都没有的空白信件?你应该在上面写两个字的。”
莱伊又恢复了他惯常的懒洋洋的神气,“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需要一封写满愚蠢通俗用语的信件么?”
娜娜试图和他讲点道理,摸了摸鼻子,试探地回答:“当然,对你来说可能有些蠢,但……我就是需要点愚蠢仪式感的普通人。”
金发的男孩儿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如同他带给娜娜的些许陌生感,有些日子不见,娜娜也长高了一些。青春期的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一眨眼他们两个都褪去了稚气。
最后,他哼了一声,撂下一句:“我知道了。”
娜娜抬起头和他对视:“仪式感。”
“哦,好吧,该死的仪式感。”
他不情不愿张开双臂,刚好容纳一个人的距离,娜娜兴冲冲地一把抱住他,这次他没有躲避,只是僵硬得像个大理石柱,冷冰冰的面颊也像极了一块石头。
感谢主神,这个坏脾气的家伙并没有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她想莱伊多少是不怎么情愿的,否则也不会僵硬地像中了石化咒。
“话说回来,”娜娜松开手,在莱伊的手臂上戳了两下,因为身高原因这么做还挺费劲的,然后她轻声问,“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这儿?”
莱伊的碧绿色眼睛飞快地眨着,而后露出一个假笑:“为了我的圣诞礼物。”

(十三)一份礼物?

娜娜沉默了好久,眼神飘忽起来,看了看他,又看向地面,欲言又止。
莱伊等得不耐烦,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大片阳光,紧逼着重复了一遍:“我的礼物呢?”
娜娜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虚地转移话题,声音都有点飘浮:“别那么心急,现在还没到圣诞日……”
“你是不是没做完?”他危险地眯起眼,靠得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轻,然而那嘲弄的意味也越来越明显,“还是那副丑得像手套的围巾?”
“你怎么知道!”娜娜叫起来,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已经学会了,这一次的肯定不会丑……”她顿了顿,像是弥补什么一样补充一句,“不会丑到哪里去。”
莱伊扬起下巴,用鼻腔哼出一声:“我等着。”
几日后,一场惊心动魄的学期末测验在达米亚院长的监考下终于结束,娜娜和贝蒂莎都拿了A的好成绩,至于提希——他这几天有些心不在焉,总是频频看向四周,表情十分不安。测验结束后,他便去向不明。
圣诞夜前夕,娜娜按照约定带上礼物去见莱伊,临走前贝蒂莎让她帮忙带一份鲜奶油和草莓,今晚她会做一个圣诞蛋糕,娜娜答应了,可出门后没多久又急匆匆推开门,把白雪从暖和的兔子窝里掏出来,塞进长袍内侧口袋里。
到酒馆的时候,莱伊已经等在那了,他没什么耐心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冷冰冰开口:“你迟到了三分钟,娜娜。”
“……对,”娜娜气喘吁吁地说,她花了三十秒才把气喘匀,“我应该直接把自己当做货物传送过来,是不是?”
莱伊挑眉,但看在娜娜过度运动后泛起绯红的脸上,他总算行行好,什么也没说。
“话说回来,”娜娜被莱伊领着,向酒馆二楼走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记得你应该放假了,”莱伊的语气没有起伏,“你总不会要在学院里度过一个假期?”他抿起唇,突然眯起碧绿的眼睛转向娜娜,声音轻轻的,然而满含威胁,“还是说,你有了新的玩伴,不需要你孤零零的老朋友了?”
娜娜摸了摸鼻子,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没有,绝对不可能。”
“但你有钱吗?”娜娜干巴巴地问,她有点不确定,偷偷看了他一眼,“玛佩尔女士把你的二十枚银币给了我,我——抱歉,我用完了,用在学费上。”
莱伊哼了一声,一点儿都不在意那二十枚银币,“不用担心钱的事。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能在几天时间里还给我。”
确实不能。她现在穷得只剩下身上的衣服了。不过说实在的,虽然他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反倒让娜娜安心不少。
一盏落地灯被打开了,室内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暗橘光中。他看上去刚来不久,家具都被大块白布罩了起来,没来得及揭开,整个室内显得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莱伊丢了团火到壁炉里,木炭冒出火星,温度逐渐上升,兔子从娜娜衣襟里探出脑袋,三瓣唇快速翕动。
“它饿了。”莱伊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要一起去吃点东西么?”
娜娜正在揭开沙发上的布罩,随口答应:“嗯,顺便还得去买一份鲜奶油和草莓。”
莱伊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你会做蛋糕?”
娜娜从壁柜里找出一个普通的棋盘,还有一套做工精良的棋子,头也没回:“不是我,是贝蒂……我的室友,她会为今晚的圣诞夜做一个漂亮的蛋糕。”
莱伊扬起的唇角塌了下来,脸色变得很冷。
“所以,你准备在那里过你的圣诞夜?”
娜娜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变了,狐疑地回过头,几乎被莱伊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莱伊,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怎么可能。”莱伊硬邦邦地哼了一声,讥诮地说,“在哪里过节是你的私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娜娜站起身,托起白雪前腿,将这只小兔子和它的另一位主人的鼻尖相触,莱伊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和兔子对视了一会儿,三秒后,他和白雪同时嗤了一声。
娜娜把白雪交给他,金发的男孩儿嫌弃地抓住兔子,兔子也很不舒服,不停地蹬腿,娜娜抓住他的手让他托住白雪的屁股,白雪才安静下来,看得出来它确实记仇,依然很不待见莱伊,挪动自己毛绒绒的身子,拿屁股对着他。
娜娜说:“莱伊,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贝蒂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嘿,别这幅表情,贝蒂终究是要离开这儿的,她不像我们……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莱伊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把脸一撇,便不再说话了。
在陪她买鲜奶油的时候,他抱起手臂,冷冷地站在那里。娜娜买完贝蒂莎交代的东西,转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眨眨眼,招呼他低头。
“还有什么事?”他皱起眉,不情愿地弯下他的腰,然后看着娜娜从长袍里掏出一条红色的围巾,沉甸甸地绕在他的脖子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娜娜期待的眼神里,缓缓露出一个可恶的微笑:“好吧,谢谢你的礼物……至少它看上去像一条围巾了。”
*
另一边,中央魔法学院图书馆禁区。
——伊甸人,天生对元素有异常强的亲和力。他们能轻易支配所有元素,将对方的攻击顷刻瓦解,眨眼间让对手失去一切筹码。
……据说他们的血连龙鳞上刻纹的防御魔法都能无效化。
……对此类人种,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一百年前,将他们全族献祭为[涂抹痕迹]的祭品。
书页最下端备注了一行小字:
【此类人种危险性过高,如有发现行踪,立刻将线索告知教会祭司。】
“唔……原来是这样。”蓝眼睛的男孩合上书,将厚重的精装书放回书架,从禁书区堂而皇之走了出来,拐入小门消失不见。
图书管理员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
这位被娜娜认为行踪不明的男孩,此刻脑海中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疑惑:为什么、他在一只兔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伊甸人的血脉?
今天是圣诞夜前夕,他一个人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灰白一片的天空陷入了思考。周围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他,人群熙攘之中,他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提希下意识往隔板后面闪了闪。
娜娜的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儿,青春期的男生总是长得很快,这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她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郁闷了,甚至带着点满足……
提希看向那个男孩。金发碧眼,样貌出色,哪怕是远远看去,也能感受到他骨子里透出上位者的傲慢。应该是一眼就记住的长相,提希却没从记忆中搜刮出关于他的任何信息……所以,他不是这儿的学生?
他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没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娜娜朝他招招手,将那条提希眼熟的、织了拆拆了织、费时一个月的羊毛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他收了,然而距离太远,只看到他懒洋洋地笑了笑,模模糊糊的话语传来:“一份礼物?”
娜娜的表情好像在说:有问题?
男孩儿的声音清亮,穿透人群进入他的耳朵,“去年的我也要。”
提希有点惊讶,这是哪里来的不讲道理的家伙?
不等娜娜有反应,那个男孩儿语速很快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原谅你……记住,明年要补上双份。”
显然娜娜的想法和他一样,她看起来已经忍不住想让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的嘴永远闭上了。

(十四)揉肚子

娜娜和莱伊一起度过了离开孤儿院后的第一个圣诞日。房间里的白布罩全被取下,温暖潮湿的温度充斥了每一个角落,生活气息弥漫在这间两居室的套房里,并且直到开学前大概都会保持这样温馨的状态。一棵盛装的小圣诞树摆在窗户旁,一场大雪像是为了迎接圣诞节的来临,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夜。
又是一年圣诞了,这一切似乎和往年完全不一样,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贝蒂莎的爷爷来了奥莱帝尔城,她的室友高高兴兴和家人团聚,娜娜索性也搬来莱伊的住所。堆满了丝带和彩球的客厅里,娜娜装饰完圣诞树,扶着梯子让莱伊摆上最顶端的星星。
莱伊还没换下睡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恹恹地放好星星,从梯子上跳下来。娜娜盘腿在树下拆礼物,莱伊的礼物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颗小巧的金苹果——纯金的。
“很意外?”他笑了笑,一只手拂开覆在眼睛上的碎发,“你的表情好像在问我是不是做了坏事——放心,没有。是一些……嗯,‘恶龙’的馈赠。”
娜娜想起来他这两年都去做了什么,顿时说不出话,她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安慰的话在嘴边又被咽回去,她深知说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些事实,只好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好的事都过去了。”
莱伊漫不经心似的说:“是啊,都过去了。”
他换好衣服,娜娜也给白雪带上了一顶圣诞帽——来自于她编织失败的作品,白雪的耳朵都被压塌了,仰起头看了她一眼,圣诞帽歪在了一边。见到没什么事情,它又重新安安静静地趴下去,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娜娜扭头看莱伊:“你们昨晚做了什么?”他们站的很近,此刻刚好目光相接。
“没什么。”莱伊扬起下巴,然而从侧面可以轻易看出他嘴角勾起,“只是稍微谈了谈而已。”
和一只兔子?谈谈?凭着直觉和对莱伊的了解,娜娜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不过同样凭着直觉和了解,她知道就算问下去也不一定得到结果,还不如不要浪费这个时间。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莱伊摆出一副棋盘,邀请她来一局,娜娜欣然接受。
圣诞日这一天似乎一直处在一种幻觉似的时光里。天气越来越冷了,然而当大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的时候,享用着热腾腾的热可可坐在壁炉边,圣诞树的阴影就投射在他们身边——这就像一场让人想用尽所有力气挽留的美梦。
“该你了,莱伊。”娜娜小口地啜饮着所剩无几的热可可,好整以暇看着莱伊。白雪也醒了,在桌子上懒洋洋地咀嚼它的干草。
只有在这个时候莱伊看上去才有了两年前的影子,他有点儿踌躇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咬着嘴唇,持着黑棋在棋盘上方举棋不定。
娜娜笑话他:“认输吧,第一次总是要输的,再说——下棋我可没输给谁。”
下棋总有棋外招,嘲讽对手也算一种,但没想到,出乎意料地,莱伊有点儿不甘心地顿了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松开棋子。
“我认输。”
“好极了。”娜娜赢了棋局,很开心地收拾棋盘,白雪凑过来毛绒绒的脑袋来,兴奋地一屁股把黑棋全部推倒,“假期过后你有什么安排吗?学院对外招生的时间已经过了,下一次是明年八月份……”
“已经安排好了。”莱伊又恢复了他惯常懒散的神气,他走进小厨房,翻出今晚的食材,“总要给我们屠龙的勇士一点儿特权,对不对?晚餐吃什么,烤苹果派和糖浆馅饼?”
餐桌上娜娜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白雪也被额外塞了一块苹果派作为圣诞餐,它第一次吃苹果派,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耸动,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去偷吃娜娜的,果不其然吃多了,肚子胀鼓鼓的,晚上的时候突然张着嘴剧烈呼吸起来,娜娜从浴室出来看到这幅场面吓坏了,立刻翻过来揉它的肚子。
白雪四脚朝天敞开肚皮,难受得直蹬腿,当她把手覆上毛绒绒的小肚子,掌心里先是一片温热又蓬松的触感,隔壁房间突然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娜娜一愣,想起它和莱伊会有相同的感受,顿时有点犹豫,然而白雪四只脚抱住她的手腕,看起来好像要吐了。她管不了那么多,动手揉搓起来。
指腹按在肚子上缓慢地打着圈,她不敢用力,轻轻地在肚子上揉动,每一下都像给它挠痒痒,白雪看上去应该舒服多了,耳朵微微颤动,后腿时不时蹬她一下,力道软绵绵的,像是在催促她用点力。
温热柔软的肚皮里面鼓鼓的,用点力能清晰摸到里面还没消化完的苹果派,娜娜小心翼翼地,从慢到快,从轻到重,渐渐地,白雪紧绷的肚子在她手里放松了下来。
又是一击沉闷的敲墙声。娜娜的手一哆嗦,隔壁房间里的男孩儿似乎生气极了。
待会儿去给他道个歉吧。娜娜这么想着,下手更肆无忌惮了。
感受到肚子被人揉搓的时候,莱伊正在洗澡。他惊恐地打翻了洗漱用品,以为娜娜在戏弄他,气冲冲地推开门去制止。
没想到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没等他出门,下腹部的痒意更甚,带着水珠的皮肤本该凉飕飕的,可现在却烫得惊人。轻重有度的揉捏让欲望蓬勃跳动起来,他第一次在晨勃以外的时间里感到无助。
莱伊闭起眼睛,不知如何纾解肿胀的痛苦,重重地砸向墙壁。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握住了那根颤巍巍的性器。
由于抚摸的刺激,顶端不停地冒出微白的浊液,握在手里粘乎乎的,上下套弄几次,滞涩感变得顺滑,少年青涩的喉结滚动,胸膛起伏着,握紧了它。
一滴水珠从下巴落到腹部,隐入耻毛消失不见,莱伊的眉心皱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腹部那股挠痒痒似的揉捏也重了起来,他抚慰自己的力气也逐渐加重,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直到肚子上的痒意消失,他也没能释放。憋屈的感觉让他难受极了,性器硬得快要爆炸,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被欲望驱使着想去做点什么,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已经握上门把手了,房门却被敲响,应该是娜娜。意识到这一点,冷风一吹,他忽然清醒了,顶着肿胀的欲望不敢开门,头一次沉默地不知所措,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在心底咒骂自己,瞧不起自己的行为,手中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一边想让她说点什么,一边在心里祈求门口的人快点离开。
没有人应声,娜娜只好低声说:“对不起,莱伊,是白雪吃多了,我看它很不舒服才那么做……如果你生气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隔着木门的声音闷闷的,莱伊额头抵着门,无法忍耐地低低喘息着,手里动作撸出残影,随后在某一瞬间动作一顿——迸发的浊液全部落在门上。
娜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门,悻悻地回屋去。
主神保佑,希望他不要来找麻烦。
出人意外的是,莱伊一晚上都没来找她。她一整晚都没睡好,莱伊也是——而那被窗帘掩住的玻璃现在一定已经是白蒙蒙的一片了。

(十五)孤立

第二天,莱伊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可他不说,娜娜反而更做贼心虚,即使没有输棋,她还是连续进了三天厨房。
偶尔他会一整天不在家,直到半夜才会回来,有时娜娜好奇,透过窗户向下看,会看到一辆有着贵族纹样的马车停在门口,莱伊从车上下来,满脸冷意。
除此以外,娜娜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哦,不,还是有一点变化的,比如——白雪发情了。圣诞日过去没几天,娜娜清理兔子窝的时候,白雪绕着她不停转圈,不由分说抱住她的手臂咬了她一口。它下口不重,还喜欢用毛绒绒的下巴蹭她,娜娜以为它在和自己玩,也就由它又咬又蹭。然而几分钟后,在娜娜的惊叫声里,它喷了娜娜一身。
她手足无措到甚至想去找提希——原谅她,关于如何照顾发情期的兔子,娜娜对此一无所知,哪怕两辈子学过的知识加一块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能想到的求助对象好像只有同样经历过发情期的提希。
但提希如今行踪不明。
好极了,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也没有了。
娜娜不得不去寻求莱伊的帮助,这位冷漠的高个儿男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得吓人,英俊的脸几乎微微扭曲,幽深碧绿的眼睛里毫无笑意,一眨不眨打量着她,盯得娜娜不敢和他对视,背后渗出一身冷汗。
幸运地,莱伊没有为难她,他一句话也没说,接手了白雪在发情期的照顾。娜娜无地自容,养了白雪这么久,她居然一次也没想起这件重要的事,如果不是放假,她一定会去图书馆找一本专业版本的兔子饲养手册。
这之后的第二天,莱伊带着白雪出门了,一整天没回来。
娜娜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他们依然没回来。
直到第三日,临近凌晨,夜晚最冷的三点钟,大门传来金属磕碰锁孔的动静,听上去有点磕绊,金属物件在锁孔处划拉了好一会儿,不是很熟练的样子。娜娜从梦中惊醒,下床的时候差点栽了跟头,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恼怒地要去教训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偷,没想到一开门正对上一个高瘦的身影,他的肩膀上搭着紧闭双眼的莱伊。
“呃……晚、早上好,小姐。”兜帽人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莱伊和他口袋里的兔子,停在门外没有进来。
等着娜娜走上前接过莱伊,他缓慢松开手,语气轻松地说:“好吧,莱伊可没和我说过这回事儿,早知道我该敲门的——接好了,他的身体有点重。”
“发生什么了?”娜娜问,“他怎么了?”
“一点儿小意外。”兜帽人耸了耸肩,娜娜看不清他的脸,这动作让他生动了一些,“一次实验事故,他昏迷了两天,摸上去可能有点凉,不过请放心,我们检查过了,莱伊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显然他不想说,娜娜也没时间等待,只好先把莱伊搬回家,兜帽男人走出一段距离,冷不丁突然折返回来,门外冷意直直侵入室内,惊得娜娜一哆嗦,莱伊一下从她肩上滑下去几英寸:“哦对了,还是有点问题的——那只兔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和莱伊一起昏睡了,幸运的是他们两个都还有呼吸,这意味着你今晚需要照顾两个睡美人……”他顿了顿,还是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如果他们明天还不醒的话,我想可能需要。”娜娜眨眨眼,“还有,走的时候请把门关上,谢谢。”
她还穿着睡裙,而室外正下着大雪,寒风卷着雪花飘进屋,娜娜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兜帽男人说了声抱歉,很有礼貌地关上门离开,娜娜使用漂浮咒把莱伊当货物抬起来,他和白雪一动不动,紧紧皱着眉,看起来很不舒服。娜娜守在床边,屋子里刚升起炉火,温度逐渐回暖,跳跃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莱伊惨白的脸终于有了点暖色。
娜娜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一边捂暖白雪,一边摸他的体温,可他的情况有点奇怪,娜娜等了好久,他的毛毯还是一点温度都没升高,摸起来冷冰冰的,像一大块浮冰。
兜帽男人说莱伊出了点小意外,到底是什么意外才让他通体冰冷,要不是他还有呼吸,娜娜都要忍不住把炭火放进他的被窝里了。
临近凌晨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雪地上,冰冷的日光投射进屋里,让哪里看起来都是冰的,娜娜冻了一夜,实在受不了,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挤进去。
冬日里抱着一块冰确实不好受,娜娜忍不住打哆嗦,嘴里嘀咕着:“光明神在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莱伊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了,但还是第一次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等娜娜用自己的体温把冰块似的毛毯捂暖了,就把白雪也裹进来,昏迷的兔子软绵绵的,像只没骨头的毛绒玩偶,娜娜揉了揉它的嘴巴,肉鼓鼓的腮帮子七倒八歪,她笑了一声,没想到它突然和莱伊同时睁开眼。
娜娜:!
莱伊疲惫地半阖着眼睛,慢吞吞说:“……你在做什么?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沙哑刻薄的声音说了一半,娜娜翻了个白眼立刻截住他的话:“就好像吞了一只尖叫蛙……或者土豆,随便是什么东西,”娜娜怒气冲冲把白雪往他那边塞,“行行好,闭嘴吧,你今天能安静一会儿吗?”
莱伊的状态不是很好,勉强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吐出一口轻缓的呼吸,重新闭上眼睛。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摸索着动了动身体,多分了点毛毯给她。
这么近的距离,娜娜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凉气息,吹在她额头上凉飕飕的。白雪蹬了蹬腿,引起她的注意,莱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抓住兔子丢到床铺另一边。
“我……我有点冷。”他轻声说着,下巴不经意蹭过娜娜头顶,对此刻的他来说,娜娜就像一个暖炉,快要把他融化了。
回答他的,是娜娜收紧的手臂。
室内很安静,厚重床幔里,两道呼吸声交错。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莱伊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只是唇色依然惨白一片,娜娜摸了摸被子里的热度,已经是正常的温度了,于是悄悄起床,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她敢用一个南瓜馅饼打赌,等莱伊的脑子清醒了,他绝不会主动提这件事——事实上,他向来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话说回来,娜娜觉得莱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这让她时常感到不安,可她又能对莱伊说什么呢?让他把不愿说的事情和盘托出?得了吧,他们只是表面上关系好,实际上他不愿意说的事情,谁也撬不开他的嘴巴。
莱伊是在下午三点出现的,体温恢复正常的时候,昏暗的房间里飘进肉香,厨房里有一盏温暖的黄色灯火。他靠在门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像是不太满意似的抿了抿嘴唇,然后视线落在娜娜身上。
“哦……行吧。”娜娜摸了摸鼻子,“我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我应该提前征求你的同意的——在你昏睡过去之前。”
莱伊看着她,戏谑地嘲笑道:“你在生气,以一种很奇怪的语调和我说话。”莱伊眯起眼睛,拖长了沙哑的嗓音,“我是否可以据此断定,你正在对我的行为进行评判,并且形容词大多不含褒义。”
“嗯?”娜娜一怔,圆滑地反问,“我有么?”
“你有,娜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莱伊冷冷地说,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变得平心静气了,“不过这没什么,我知道,我确实有事瞒着你,而你——我的娜娜,你在为你的不知情而恼火。”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说,是么?”娜娜忍不住反唇相讥,“莱伊,也许多一个人关心你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
“那我下次一定做得更干脆一点儿,”莱伊漫不经心地说,“尽量不让你发现。”
“……”
说话间,厨房的奶油炖肉咕嘟咕嘟冒起泡来,娜娜重重地走进厨房,如他所说,满脸恼火地用汤匙舀出一碗,恶狠狠地递给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回到自己房间,重重地拍上门。
那一天的不欢而散是假期中的一个小插曲,莱伊还是那副模样,谁也改变不了他,娜娜早知道他性格恶劣,自己生了会儿闷气,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气鼓鼓睡了。
不过从那天起,莱伊就再也没出门,也没有贵族的马车停在楼下。
*
假期过得实在太快,转眼之间,到了开学的日子。
莱伊办理入学当天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毕竟不是谁都能在非招生的日子里入学的,他的到来如同往平静的水里投了一颗石子,是一个特殊又显眼的存在。
莱伊的到来也给娜娜带来了非常大的变化,起码她节省了住宿的费用,还有日常打工的兼职——是的,莱伊给她住宿又给她钱,直到她毕业。如果是个年长一点儿的男人,她也许会不得不重新考虑这段关系,比方说——情人?但这个人是莱伊,娜娜一点儿都不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儿,要是提出用单纯的肉体关系来补偿他的付出,说不定会嘲讽她自作多情然后让她滚出去。
他们关系应该称得上不错,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要是哪天莱伊有了心仪的女孩,她……呃、她确实也应该保持一点距离。
“嗨,娜娜。”开学第一天的中午,在他们坐在长桌上吃午饭的时候,贝蒂莎端着餐盘向她打了招呼。
“中午好,贝蒂。”
贝蒂莎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叹着气说:“我真不习惯宿舍里少一个人,也许我也该申请退宿。”
“你爷爷打算常住在这儿了?”娜娜咬了一口红糖华夫饼,“既然那样,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好。”
“我也这么觉得。”贝蒂莎低声说着,余光不由自主瞥向莱伊,“对了,这就是你的那位……新室友?”贝蒂莎有点不自在,就像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中突然插入第三者,别扭得很,“你好。”
“中午好。”莱伊剥着烤土豆,头也不抬。
“……”
娜娜缓缓扭头,用胳膊戳了一下他。
大概是娜娜的神色带着几分谴责,莱伊嗤笑了一声,眼神显得很不耐烦:“还要我做自我介绍么?”
娜娜用无可奈何的目光回答他:够了——礼貌点!
贝蒂莎替他们解围:“不,没事,现在全校都认识他。”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一个坐在隔壁餐桌的褐发男生忽然站起来,走向莱伊,亲切地说:“中午好,莱伊,待会儿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斗兽场?”
娜娜认识这个人。
埃里希·伊拉兹马斯,父亲是位不大不小的伯爵,本人成绩很差,但表姐是公爵的情人,来这儿读书纯粹是为了结识同龄人,方便为未来继承伯爵之位打通人脉。
娜娜来到这里以后就没好好和贵族打过交道,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打工,空闲的时间都去找托尔亚斯去了,没有经营好人际关系,导致她在这儿的朋友寥寥无几。
所以这位自视甚高的褐发男孩儿当她和贝蒂莎不存在似的,单独邀请莱伊,十分没有礼貌。
莱伊没有理他,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止是我,还有费利姆、帕可、萨曼莎。所以……去,还是不去?”
他提到的名字都是埃里希小团体中的人,他们中有指定继承爵位的长子,也有依附着埃里希期望得到一块好封地的次子,总而言之,都是以埃里希马首是瞻的人。
莱伊虽然身份不明,但破格录取让他成为一个特例,他邀请莱伊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莱伊依然没有做声,低头专心剥烤土豆,分了一半给白雪。埃里希突然猛地砸向桌面,惊得娜娜手一抖,勺子不大礼貌地掉到餐盘里,刺耳的声音终于让他施舍给埃里希一个目光。
“你是听不到吗?敢无视我,你知道伊拉兹马斯这个姓氏能让你在这儿待不下去!”
来了,经典的仗势欺人。娜娜捡回勺子,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她挪开椅子,慢吞吞站起身,抓住莱伊的肩膀,随时准备跑。然而莱伊就和一块嵌在泥土里的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
娜娜的心里涌起绝望。莱伊张了张嘴,正要说出让娜娜更绝望的话来——主神保佑,关键的时候来了另一个救场的人。
“嘿,我听到有人说‘斗兽场’,要不然带我一个?”
打破僵局的是个跳脱的少年,如果娜娜没认错的话。她微微皱了皱眉。学院里没人不知道这是谁,毕竟血统特征的力量总是那么强大,淡金色的发色和如今的公爵——以及——教会的大祭司——一模一样。
格伦尼斯。
格伦尼斯·扬西·奥莱帝尔。
四年级的,娜娜没见过他几次,但对他的了解绝对不少。说句夸张的,哪怕在整座奥莱帝尔城,也没有哪个贵族不知道他,而对他的普遍称呼是——“那位公子哥儿”。他整日在学院里游荡,寻找着乱七八糟的时代久远的遗留物或者禁术什么的,唯一能常见他的地方就是斗兽竞技场,这无疑标志着老奥莱帝尔在教育子女上的失败。
大约是为了弥补教育上的缺失,老奥莱帝尔禁止任何人和他一起去斗兽场,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家里人耳提面命的埃里希果然怕了,立刻打了退堂鼓,嘟囔着就跑了,留下娜娜目瞪口呆。
像是怕她还不够震惊似的,格伦尼斯对莱伊扬起手:“嗨,好久不见!”
娜娜:……
贵族向来瞧不起他们,娜娜早就习惯了,但以莱伊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和他们合得来。莱伊远没有他在一般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平易谦和,实际上他高傲得简直过分。他常端出一脸最能骗人的假笑,说不定那只是因为他觉得连他那能杀人的刻薄都是对你莫大的恩赐。
所以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该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了,娜娜。”格伦尼斯打趣她,“别这么惊讶,我们见过的。”
娜娜迟疑地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辩解什么。
莱伊看向那名不着调的贵族学生:“认识?”
格伦尼斯耸了耸肩,对这件事毫不避讳:“当然,而且印象深刻。”
完了——娜娜突然想起一件非常不着调的事——她为了找托尔亚斯把全校学生都认了一遍,尤其是这位从来找不到人影的格伦尼斯,她甚至托人找去了斗兽场。毫无疑问,她的行为在不知情的学生眼里,分明就是一个狂热的追求者!
主神在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她看向莱伊,小心翼翼地说:“也许……呃、也许他人缘比较好?”
格伦尼斯笑着说:“哦不,我是说,我送莱伊回家的那天,是你迎接了我们。”
莱伊的目光从格伦尼斯身上移开了。
……很好,格伦尼斯的追求者已经多到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任何差别的程度,对他本人而言没有丝毫影响。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娜娜意识到——那天晚上穿着兜帽长袍的人是格伦尼斯。噢……所以他是为了遮掩自己独特的发色才这么做的?并且……他们在开学前就认识?
娜娜的思绪乱成一团,愣在原地。
莱伊哼了一声,“别犯傻,娜娜。”他站起来,掏出一块旧怀表看了看,然后对格伦尼斯点头,转头和娜娜说:“我下午有事,你一个人回去吧。晚饭见。”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带着格伦尼斯,头也不回,长袍的一角在身后扬起。
娜娜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眨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十六)监护人

学期过了一半,提希仍然没有出现。达米亚院长没有接到他的消息,已经将他从学生名单里划去。总体上,学生的数量没有任何改变。
娜娜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莱伊床上的绿色帷幔早已在床柱上栓好,深色天鹅绒的床罩铺得整整齐齐,上面一点温度也没有。白雪在地毯上无聊地嚼着零食,看见娜娜醒了,委屈地往她的拖鞋上重重一趴,伸出前爪扒她的腿。
“好了白雪,”娜娜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他不在,我想他一定又是去了格伦尼斯那儿,或是图书馆——来吧,我一会儿带你去找贝蒂玩。”
白雪像是很不满意她敷衍的态度,它支起脑袋,狠狠撞了娜娜的下巴一下。它的毛蓬松,体格也强壮,这样的报复绝对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娜娜闷哼了一声,然后一把抓住白雪,和它一起翻滚在地毯上,伸手去挠它的痒痒肉。
就在白雪气急败坏而绝望地踹她的时候,轻飘飘的纸片落在娜娜脑袋上,一行字在上面快速显现出来。
娜娜伸出一只手摘下来,莱伊娟秀凌乱的字迹浮现,看起来有点恶狠狠的:从白雪身上起来!然后起床,十分钟后门口见。
娜娜写到:你在——?
纸片上的字迹消除,重新出现:我当然在图书馆。
娜娜抬头和竖起耳朵的白雪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
兔子目光一动,抓住机会往娜娜手心里伸脑袋,急切地拱她。
莱伊的笔迹一顿,不紧不慢地写:行了,现在放开白雪,别欺负它了。别浪费时间,我很忙,快点出来。
随着他的字迹消失,纸张也变成一张普普通通的信纸。
“狡猾的坏家伙!”娜娜不甘心地眯眼看着已经从她手下溜走的白雪,“你们作弊——今天你的零食没有了!”她从地毯上爬起来,开始匆匆洗漱,然后脱下睡衣换上厚实袍子。
白雪十分欢快地在客厅里满地乱窜。
“够了白雪,”临出门前,娜娜警告地把它塞进口袋里,“不许再做多余的事,否则我就把你变成一个兔子雕塑。”
她急匆匆的冲到楼下,这是个周末的早晨,路上行人都不多,偏偏路中间那辆马车过于显眼。现在娜娜知道了,那是奥莱帝尔家的马车。
莱伊从马车上下来,里面还坐着一个人,男孩儿那头浅金色的头发即使在密闭的车内也真够耀眼的。
格伦尼斯朝娜娜挥了挥手,随后马车离开了。
莱伊说:“愣着干什么,时间刚好,走吧。”
娜娜被莱伊拉着,向大街上走去:“去哪儿?”
“你总该不会打算继续穿着那几件衣服直到毕业吧,”莱伊不耐烦地说,“当然是给你做几件新衣服,格伦尼斯推荐了一家不错的裁缝店。”
“讲真的,莱伊,”娜娜干巴巴开口,“我没钱还你。”
莱伊哼了一声,鉴于他脸上的表情实在不怎么友好,以至于他薄薄的嘴唇都似乎有点扭曲,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提这件事,娜娜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那家有名的裁缝店就在附近,娜娜就像个玩偶似的被裁缝师翻来覆去量体裁衣,另一位裁缝师在莱伊面前摊开一本书,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娜娜听不清,就又被抬起手翻了个面。
好不容易量好尺寸,娜娜也快要睡着了,莱伊敲了敲她的桌子:“醒醒,午饭时间到了。”
娜娜小声说了句什么,莱伊没有听清。裁缝师笑了,她的声音也很模糊:“……你简直就像她的监护人……”
——莱伊是她的监护人?别开玩笑了。
娜娜想反驳,但莱伊已经把她抓了起来,离开裁缝店。他们一起去吃了午饭,莱伊马上又要去图书馆了。
“你真忙,”娜娜忍不住皱眉说,“这让人压力太大了,每次一看见你我就以为期末考试马上要来了呢。”她顿了顿,突然好心情地想起一件事,“既然你这么忙,那我可以自由安排我的时间了?”
莱伊的表情就像一点儿也没有她的话当真:“不是我不相信你,娜娜,但还是等你能按时起床再说吧。”他看了眼时间,推开餐盘站起身,“去玩吧,我听格伦尼斯说你在找什么人,需要帮忙吗?”
“不了,我其实没抱希望……”
“随便你,别一个人出去,记得叫上你的朋友。”
娜娜摸了摸鼻子,觉得莱伊真的好像她的监护人。
莱伊侧目看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娜娜点头:“知道了,我会找贝蒂的。”
“很好。”莱伊飞快眨了眨眼,朝娜娜露出一个促狭的假笑,“那就祝你玩得愉快,这是来自监护人的许可。”
不等娜娜脱口而出一句咒骂的话,这个高个子的金发男孩儿就快步走远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敷衍地伸手,随便朝背后的娜娜挥了挥。
最近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独自扔下的娜娜感到习以为常,她无所谓的一个人走出餐厅,打算去找贝蒂莎玩。
——莱伊不想被人跟着就一定有他的意图,违背这个一意孤行的男孩绝对算不上明智。而说真的,娜娜觉得她从莱伊那里得到的感情和友谊,已经远远超过她所能想象的了。
她走在大街上,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果然,娜娜走到贝蒂莎家附近的时候就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小雨,她把白雪的脑袋盖好,敲响贝蒂莎的门。然而并没有人在家。
真是奇怪,他们好像每一个人都很忙。忙着娜娜不知道的事。
娜娜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子,悻悻回家。但是雨越下越大,娜娜不得不临时在一家糖果店里躲雨,为了不那么尴尬,她走到黑色货架前,准备挑一盒给莱伊。
“南瓜糖,雪莉酒薄荷糖,这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两款。”店老板忽然出现在娜娜身后,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哦,小可怜,拿去擦擦吧——外面雨可真大,对不对?”
“那就一盒薄荷糖。”娜娜接过毛巾,老板帮她拿下那盒在高处的薄荷糖,里面五彩斑斓的小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等你上到施了催眠术的课时,你就会知道它有多管用了。”老板眨眨眼,“要多来一盒吗?”
“……不,我得先看看它对熬夜起不起作用。”娜娜擦干自己,再去擦不小心淋到雨的白雪,“再来盒南瓜糖吧,白雪可能会喜欢。”
她在结账的时候稍微耽误了两分钟,因为老板说叁盒可以送一只钢笔,娜娜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还是咬牙又挑了一盒巧克力。该死的。她在心里骂自己,没钱的时候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有了钱就连买叁盒糖果都觉得划算,下次一定不能乱花钱了。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娜娜结完账,雨也就停了。她站在糖果店门口,正要回家,却在巷子口突然被一双手拽了进去。
娜娜:!
她正要反击,熟悉的声音制止了她的动作:“嘘——是我。”
娜娜僵了一下,小心地侧了侧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提希!”娜娜果然卸下防备,舒了口气,又忍不住问,“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出现,你的名字都从所有教授的名单里划去了!”
“过去多久了?”提希轻声问,“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娜娜有点冷,也许是天气太冷,微微打了个寒颤,“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还回来继续上课么?”
“……”他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有点迷茫,“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缺课多久他难道不清楚?娜娜刚想开口,提希就摇了摇头,“不说这个,我的能力不稳定,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娜娜,这件事很重要,你听我说。”
娜娜不明所以,但提希看起来很憔悴,他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身上有一股她不太熟悉的……成年人的气息?可他分明还是那副模样,没有改变。于是娜娜认真回答:“你说。”
“离莱伊远一点。”提希眼底的疲惫无法遮掩,说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会害死你。”
“什么?”娜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很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提希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解释:“时间不多了,你只要记住,绝对不要答应他……”
话没说完,却忽然止住话题,他瞳孔一颤,猛地一把将她推出巷子。娜娜趔趄了一下,口袋里的糖果差点撒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接住糖果盒,一不小心撞到人身上。
“抱歉,”娜娜收好盒子,和撞到的人道歉,“东西差点……呃,莱伊?”
莱伊没看她,他的目光落在昏暗的巷子里,那里空无一人。
“你在和谁说话?”莱伊看了看她,她口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糖果,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又是给他买的,忽然放弃了追问,“算了,回家吧,又要下雨了。”
娜娜回头同样没看到提希,有点疑惑,但她更在乎另一件事:“你怎么回来了,不去图书馆?”
莱伊的眼神闪了闪,“白雪淋湿了很难受。”
“哦……”娜娜把口袋里的白雪和那包薄荷糖交给他,“给你,雪莉酒薄荷糖,提神醒脑的。”
莱伊扯出一个假笑:“谢谢,确实可能有点用。”
“买叁盒送一只钢笔,”娜娜向他展示钢笔上刻着的兔子,“老板特意选了一只兔子,和白雪很像,很可爱,对吧?也给你了。”
“……”看得出来莱伊不怎么情愿,盯着那只兔子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先不说你送我一支赠品,这只兔子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
“那你还我。”
“你已经送我了。”莱伊收起钢笔,大跨步往前走,“跟上,再淋一会儿你的脑子就要变得更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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